爷爷的八个子女之中，爸爸排行老大，其余的我的三位叔叔和四位姑姑都是后奶奶生的。二叔、大姑成家较早，我几乎不和他俩来往；二姑、三姑对我不理不睬；三叔、老姑、老叔和我很好，经常在一起鼓捣事情。
老姑因为是女的，心更细，为我想得更多（“大青犬”就是她看我寂寞，送给我的）。
在我们和爷爷分家后，她时常来我家探望，时不时带来一筐豆角、或是一篮柿子，都是偷着从爷爷的园子摘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上门给二姑、三姑和老姑提亲的媒婆多起来。
在她们的一力撺掇下，仁弱的二姑嫁到了一户穷人家里，因为忍受不了生活水平的巨大落差，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三姑性格刻薄，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家里人闹腾。可是嫁给一个有病的跛子之后，再也闹腾不起来，常为一日三餐发愁，精神失常后生活不能自理。据说爷爷上了媒婆的当，不很了解跛子的家庭状况；当然，爷爷也没少索要彩礼、媒婆也趁此机会大捞一笔。
老姑性情爽利，长得也不赖，提亲的媒婆更多。可是老姑咬着嘴唇，恨恨地和我们说：“我不能让他再把我给‘卖’了……”
海锋和永锋来我家串门，说是一早晨爷爷家里就来了一个妖妖叨叨的老媒婆，和爷爷叨咕了一上午，临走的时候爷爷还客气地把她送出大门口。
“那自然是你老姑的事情了，”爸爸妈妈说，“她还为这事哭过呢，说是你爷爷不尊重她的意见，净逼她……”
我们几个小孩子哪里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听完之后就去瞎闹了。
村里来了马戏团，我和三叔、老叔、老姑、海锋、永锋都去看。
马戏很精彩，一连演了三天。这些人都精瘦，听说老板不许他们吃得过饱，以免身材走样。
他们在帐篷里吃、住，说话时呜哩哇啦，就像怪鸟在叫唤。
节目有吞剑表演。就是把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徐徐插入嘴里。老百姓看得目瞪口呆，也有人指出他的剑有问题，一定做过手脚。
还有把孩子的胳膊、腿卸掉的，嘀哩当啷地，孩子疼得直哭。也立刻有人指出他们是密切配合博取同情骗钱的。
胸口碎大石、空中飞人、口中喷火……都博得大家阵阵掌声。
我们小孩子最喜爱的还是训练动物的节目和小丑的滑稽表演。
他们把狗训练得快成精了：小狗会算算数、会照顾小孩儿、会给主人抛媚眼儿……
小丑脸上画着油彩，穿得花里胡哨，动不动就掉裤子，把观众逗得哈哈大笑。
我每天都看得津津有味，但我感觉老姑有点儿异常。他似乎对吞剑表演情有独钟。表演吞剑的是一位小伙儿，他身材健硕、疏眉朗目，皮肤黑，不苟言笑。
第一次看吞剑表演的时候，老姑就走上前去，要验看他手里的宝剑。小伙子支支吾吾地不肯交出来。
“你不交就证明你的剑有问题……”老姑定定地瞅向小伙。
“对，有问题；绝对有问题！！”村里的那个大傻子“嗡嗡”地回应着、扎煞着双手表示赞同。
他只好慢吞吞地舒展手臂，把剑递过来。
“哦……好剑……挺沉的呢……不过是真的……”老姑点了点头。突然用剑尖刺向小伙，就像电视里演的女侠一样。
小伙没有躲闪，老姑也半路停了下来。
“拿命来……”老姑笑盈盈地软语“恫吓”。眼里迸射出炽烈的火花。
小伙的眼神和老姑的“火花”碰在一起，像灼到了一样迅疾躲开。然后他脉脉地看了老姑一眼，拿过宝剑转身走开。
“嘟，拿命来！！”大傻子发飙地冲旁边一个人吼道。
“滚！”那人发出厌恶的咒骂。
老姑持剑的手久久没有放下，眼睛一直看着小伙离开的背影。大家都走散了，她还站在原地。
“走了，老姑。”我说。
“哦，锋儿，你觉得刚才那小伙儿怎么样？”
“什么？”
“呃，我是说你觉得他表演得怎么样？”
“很好啊……”我说。
…………
…………
第三天夜晚，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姑姑披散着头发闯进来，她站在地上，平静地说：“哥、嫂、锋儿……你们不用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我不想再被人当做商品一样卖掉……我跟别人私奔了……再见吧……”
说完，她转身出去，隐身在茫茫的夜色中。
我从被窝里窜出来，冲出门去。
“老姑，老姑……”我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但孤寂的夜色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妈妈让爸爸去追老姑，爸爸追出去了。
很久以后，爸爸回来了，哭丧着脸，说没找到，马戏团已经撤走了。
我们一夜未睡。
第二天，爷爷家来人询问老姑的去向，我们都说不知道。我们也确实不知道。
私奔――这是我听过的最难理解的词语之一。但是那天给我造成的影响是――我一直认为“私奔”是个褒义词，或许这里面包含着我对老姑的深深祝福。她和那个小伙子走了，他们肯定是幸福的！
老姑，你到底在哪里？这个星球并不大，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见。
老姑，你放心，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那个开朗善良的老姑，不会因为你跟别人“私奔”而有所改变。相反，我认为你能勇敢地掌握自己的命运，你是好样的，你是个巾帼英雄！
老姑，月亮升起的时候你也在望月吗？它是那么圆满、明亮，照着我们一同走过的石子路、照着你摘菜的园子、照着你经营的鸡冠花……
老姑，闲暇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会想起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想一定会的，就像我也常常想起你一样。
老姑，希望你过得美满幸福，希望你和那位小伙儿白头偕老！
你有时间回来的话一定来找我，我去河套捞最好的鲢鱼给你煎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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