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喝的已经够多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好意提醒一下。
男子双眼通红,不知是因为醉酒的还是之前哭过。他把两只胳膊的小臂轻放在吧台上,双手呈抱拳状握着一罐冒着凉气的啤酒。饮鸩止渴气温本就不高,夜深之后还隐隐有一丝凉意,真不清楚他是如何忍受那罐凉的像冰块一般的啤酒。
听到我的话后,他微微侧过头来对我说:“没关系,这些年我还真就没喝醉过,不如今天就想酩酊大醉一次,然后把该忘的和不该忘的统统忘掉。什么工作啦,家庭啦,前天的午饭啦,对了,还有楼下那棵日益壮实的百合花,我要把它们全部丢进暗流,让它们随着暗流被搅进永无天日的深海,这辈子都无法再次闯进我的生活。 ”
男子的情绪平静如入春的江水,没有一丝波澜。看着他身旁足足有二十多个空啤酒罐,我除了有些担心之外却依旧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当时男子将西服外套挂在左臂上,右手拖着行李箱,脚上踩着一双沾着雨水的casino皮鞋,一言不发的走了过来,坐定后便开始一罐一罐毫无休止的喝啤酒,真想不明白,为什么穿着casino皮鞋的人来到饮鸩止渴却只喝啤酒。在我与他说话之前,男子除了偶尔看看时间外,都是在重复着拿起啤酒罐,喝一口,再放下这一系列动作,仿佛像一个不知冷暖且胃肠容量巨大的机器人。而这机器人唯一的编码指令就是坐在这一言不发的喝那些冒着丝丝凉气的啤酒。
“刚来到这座城市?可有住的地方?”
从他之前的话,和身旁的行李箱,我以为他是来这座城市散心的,所以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十二年,之前一直有地方住,但如今我应该是没有地方住了。”男子轻轻的回答,随后又附上了一丝苦笑。
“可愿意讲讲?”欢伯拿出一罐啤酒,又随手拿只杯子放在了桌面上。
男子摇摇头,表示不愿再说下去,顺便把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当他伸手去拿欢伯刚刚拿出的啤酒的时,欢伯却伸出手挡住他。
男子皱着眉毛看向欢伯:“怎么?啤酒限量供应?或是怕我付不起帐?”
“我当然不担心先生您付不起帐。”欢伯将目光移到男子的皮鞋上,“而且,酒钱又不是很重要。”
“何止酒钱不重要,我觉得什么都不重要。活着也好,死了也好,外面是月亮也好,是太阳也好,那朵百合花是茂盛也好,是枯萎也好,这些都不在重要了。”
男子再次伸手去拿啤酒,却依旧被欢伯拦下。
我也不清楚欢伯究竟想做什么,客人想喝酒应该是酒吧求之不得的事情,就像石油公司会庆祝汽车销量再创新高,诊所的医生期望一年当中多发生几次流感,无良媒体期望通缉犯多逍遥法外一些日子并制造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大事件一样。那些有利可图的事情,没人会选择拒绝。
还没等男子说话,欢伯却抢先一步开口,说:“我并不是反对你喝酒,只是,你喝过绿色的啤酒么?”
“加入天然螺旋藻提取液的那种?”
我终于清楚欢伯的意图了。
“当然不是。”欢伯将冒着凉气的啤酒倒在杯中,杯壁开始凝结水珠。他顺手放进一颗石头一样绿色的东西,绿色开始在杯中蔓延,将啤酒原本的黄色逼到角落里,然后慢慢吞噬掉,“我说的是这种在你眼前逐渐变绿的啤酒。”
欢伯说完,便将这杯已经变成“倾心”的啤酒推到男子的手边。
“这……”男子看着微微泛着绿光的“倾心”有些犹豫不决。
“我还没傻到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毒死在自己的酒吧中。而且你刚刚那种要忘记所有事情的决绝,说生与死都不重要的魄力哪去了?”欢伯带着一张充斥着玩味的笑容的面孔看着他。
这种激将法太过明显,我在一旁看的一清二楚,可当局者迷不是?男子又像一个受编码指令控制的机器人那样,机械性的拿起酒杯,机械性的喝酒,不同的是,酒杯从男子手中滑落,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服务员急忙过来清扫,而男子却愣愣的坐在那里,右手还保持着拿杯子的样子。
“先生,麻烦您抬一下脚。”服务员轻声的说。
这时男子才回过神来,说:“抱歉。”
“这杯子恐怕比酒钱还要贵。”欢伯看着堆在一旁的啤酒罐说。
“如果你某天突然发现自己结婚四年的妻子出轨了,就不会在乎这些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时候任何安慰人的话都会显得十分渺小,就像丢一粒食盐在黑洞里,那种赤裸裸的悲伤感,是无论如何都填补不满的。人在面对几近绝望的事情时,总是有一种任何行为都是徒劳的无力感。
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世界只剩下自己了该怎么办?我可能再也吃不到世界各地有名的小吃,但我可以在超市里随便吃自己想吃的东西,可它们终有一天会不在保质期内,那时我就要开始学习如何种粮食。发电厂当然也不会供电,之前储存下来的电可能很快就用光了,或者等发电厂的燃料消耗殆尽时,全世界就再也没有电了。没电了自然也就没有网络了,当然,因为没有电了,我可能就再也看不了以前拍的电影。我只能捧着已经看过不知多少遍的书发呆。慢慢的我将因为没人与我沟通而失去语言能力。几年过去了,我吃着千篇一律的食物,过着几年如一日的生活,手中的书已经被我翻烂,我甚至能够准确的说出F书架上第5行的第3本书名字叫什么,它第77页第365个字是什么。那时我突然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从我脚底慢慢向上爬,缠住我的双腿,裹住我的上身,它从我的嘴巴、鼻孔和耳孔渗进我的身体,甚至从周身的毛孔一点点揉进我的身体,它最终占领了我的整个身体,一点不剩的那种,而无力反抗的我终于在第五天清晨选择了自杀。
究竟为什么会有自杀的心思,大概不是因为太孤独,而是因为太无助,那张明明知道一切,却仍旧无能为力的感觉。我想,大概是从心底的绝望才会让我有想要自杀的心思吧。
“妻子是我大学时认识的,毕业后没几年就结婚了。我由于工作的原因,基本上一直在出差。”男子边说边看了眼身旁的行李箱。“其实我这次本不应该回来这么早的,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又或者这是冥冥中的安排。”
“下飞机后我就急忙赶回家中,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其实我从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忙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满世界乱飞,一年之中能够陪她的时间并不多,不过我一直相信我们是相爱的。她在我回家的日子里总是腻在我身边,要么就是在厨房中给我做我喜欢的饭菜。她一直都记得我最爱吃什么。”男子回忆起往事来浮现出一丝笑容。
“我想她出轨的原因是因为你陪伴她的时间太少了。”我说。
“我当然也知道这个问题,可我不工作怎么养活这个家?怎么给她更好的生活?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整天陪着她,就像当初上学时那样,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看书,晚饭后还可以牵着手在校园周边散步。那是我妻子,我能不想陪她么?我一直都在想,等我赚够了钱,我就好好陪她。”
“可什么才是够?在金钱与地位的面前,世人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开着限量款兰博基尼的人不见得比开着奥拓的人活得快乐。”欢伯将男子身旁的啤酒罐一个一个的收在吧台下。
“也许吧。打开房门后,我发现妻子与另一个女子赤身裸体的缠绵在客厅的沙发上。我没有大吼大叫,只是单纯的愣了一秒后便默默地拿起行李帮她们关好房门。我做梦都想不到,妻子居然背着我与另一名女子偷情。”
“双性恋么?”我淡淡的道,“之后可给你打过电话?”
“没有。大概被我撞破后,她也释然了吧。”
男子走后我问欢伯,这种事情究竟怪谁?
欢伯说:“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男子冷漠了妻子,却给了妻子富裕的生活,可也恰恰是因为这种冷漠,妻子才会选择出轨。在发现妻子出轨后,男子没有得理不饶人,显示了男子的大度。而妻子没有做任何解释,也表示妻子深知这件事不能挽回并为此感到深深的愧疚,但这也会让她重新考虑了以后的生活,并为这么多年来那些不见天日的行为感到释然。”
“你怎么看待同性恋的问题?”我闲来无事便问了欢伯一句。
欢伯盯着我的眼睛说:“谁说男人一定要和女人在一起的?”
“不过你放心。”欢伯适时的补了一句,“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异性恋,或者说,我还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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