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章

当所有的子女围在老章床边时，老章默默地闭着眼。管子还插在身体之上、呼吸时断时续，但疼痛在渐渐远离自己的时刻，思绪却飞速地，如同电影胶片快速键被启动了似的，一幅幅快退着……

也许每一个人，在离世时刻满心里的，都会充满了悔意……

最大的悔意当然是来自于对孩子们母亲的行为。年轻时，那么艰难的日子、那么难捱的岁月，都 一起走过了。孩子们渐渐长大，一个一个地，如同翅膀渐硬的鸟儿，飞高飞远飞离……工资也一天天增涨了不少，房子也越住越大。按说，好日子来临。

但是，人的欲望却从不会因为生活条件的改善而知足，更不会因为曾经的患难而克制而珍惜。如果人有肉身与灵魂之分，那么在世的大多数人，都在被肉身所趋所驭。

老章也没法走出这个例外。

一位是部门领导，一位是部门内勤。该是两个极地，却如磁石般相吸。那位女性，实在算不得美女，没有妖娆的外表、也没有年轻的心，却就这样将老章迷住了，完全忘记了家里的发妻，更不顾三人都在同一单位。

恋爱如同感冒，是隐藏不住的。尤其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女。很快便沸沸扬扬。女的本是单身，恋爱也无可厚非。这时候，如果老章鼓起勇气，走出围城，那也还算一条汉子。至少，给三人都作一个了断。虽会痛苦，也还算是人性地坦承。而老章如掩耳盗铃者，自己闭上眼睛，便也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了。暗自沉浸于爱河之中，（如果，算是一种爱。我一向对于爱情是包容的，终已一生，我们会遇上许多人，也可能会倾慕上许多人。但是，堂堂正正地承认，才称得上爱。）

老妻当然内心清楚明了。毕竟一起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变化怎能不识？闹也闹了、吵也吵了，无奈，老章如久渴的枯井，怎么也舍不掉这一汪并不见得清澈却甘甜的水。

如果就这样相安无事也罢。一天傍晚，传来老妻在家莫名暴毙的消息。如果真正是生活在一起的亲人，不可能到了傍晚才会发现。而老章在众人进入家门时，更是用夸张的表情表达着他的伤痛。伤痛？众人眼中，包括子女眼中，其实是掩饰。

子女中，刚烈地三儿要求法医出现场，并作解剖。老章是心虚的。好在，老同事为给他留下最后的颜面，劝阻了他的儿子。

之后，老章便名正言顺地搬到了那个女人的家里，过起了甜蜜的生活。子女们当然对他基本不再有任何的联系。

那段时间里，老章是幸福与不安并存的。

天不知、地不知，难道，他心里不知？

那个女人则如获至宝般。

这样的生活并没有几年，某一天，女人回到家中，突然发现，家里空空荡荡，老章，连同他的东西，都不见了。

没有任何的预兆、更没有任何的告别。

在关系中，几乎是所有人都不懂得如何去处理好告别，老章也不例外。于是，不辞而别成了大多数人通行的方法。伤是伤了，但也且罢，谁也不会去寻找一个下了决心离开的人的。因为也不可能真正找回他的心。

老章从认识现在这个女人开始，心里便盘算着如何离开过去。

是的，过去，再甜蜜的时光也会渐渐变淡、再幸福的日子也会随时间流逝。更何况，还有一个心结，在某个夜晚总会跳将出来，如同清朗月夜里的影，刺着老章的心，提醒着他曾经的行。

到了老章现在的年龄，身体里早已没了炽热，却开始有了心事与不宁。是呀，灵魂从没有离场，它只是理性地、静静地待在那儿，更明白，自己才会永生。而身体，身体不过只是盛载灵魂的容器，会长大、便会衰老、更会消失。

当子女们围在老章床边上时，老章默默地闭着眼睛。任何的忏悔都无济于事的，拯救不了自己、更拯救不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