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6日 星期二 小雨
一个崭新的清晨到来时,我叫醒了熟睡中的女儿。她磨蹭着不肯起床,我看了一眼时间,极力地按捺住急躁的情绪。
她决定自己穿衣服。以前只是自己穿裤子,现在要自己穿套头的毛衣,难道是昨天上了一天学的缘故吗?我看着她笨手笨脚地将毛衣往下拽,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头从领口解救出来。
我无数次想要伸手帮忙,脑海里却不断回响着一段话,是龙应台在《孩子,你慢慢来》里写下的那段温暖美好的话。
我,坐在斜阳浅照的石阶上,愿意等上一辈子的时间,让这个孩子从从容容地把那个蝴蝶结扎好,用他五岁的手指。
龙应台可以耐心地等待一个陌生的花店男孩,而我又为什么不能对自己的女儿多一点耐心呢?
无数次,当她欢快地奔跑的时候,我总是在后边喊:“慢点,慢一点!”然而,当她真正需要慢一点的时候,我却总是没有足够的耐心。
作为一个母亲总是这样患得患失,矛盾重重吗?
吃完早饭,她望着窗台上青翠欲滴的绿萝和长势喜人的吊兰,又去摸一下可爱憨萌的多肉。她在艰难地做决定,要挑一盆她最喜欢的带去幼儿园。
我又想要催她,时间快来不及了。
“我要这一盆。”她将多肉抱在怀里,脚步坚定地往门口走。
她会自己选择,自己拿主意了。我松了一口气。
走到校门口,遇见了昨天新认识的小朋友。她蹦蹦跳跳地跟着新朋友往里走,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她兴奋地冲进教室,都没来得及回应我那一声牵肠挂肚的“再见”。
我落寞地转身,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我之前预想过的种种哭闹场景没有在临别时上演;忧的是,这样的放手是不是太快太突然了,才上学第二天,她就那么轻易迅速地不再依恋我?
曾经她是那么粘我,喜欢说:“妈妈,你陪我玩儿。”
在我多次委婉拒绝后,她有一天对我说:“我要是有两个妈妈,该多好啊!一个工作赚钱,一个可以陪我玩儿。”
我内心自责愧疚,自责自己的忙乱一事无成,还忽略了孩子。
后来,她就尝试着改变了语气,诚恳地期盼地问:“妈妈,你能不能陪我?”
每每此时,看着她微微扬起的稚嫩的小脸,我都不忍心再拒绝,无论在忙什么。
而现在,她时常说:“妈妈,你忙吧,我不需要你了。”
我终于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时间了,可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我记得我不需要妈妈陪在身边的时间,完全比女儿漫长。直到此刻,我受了委屈,还是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妈妈在我身边就好了。
这一刻,我就很想妈妈。
春节时,我去看她,稍后准备和她去看我阿姨。她去挑选衣服,左右都选不定。我躲在卧室里帮她参谋,然后看她手忙脚乱地脱穿衣服。她怕我和外面的老公等急了。然而却急越乱,裤子腿歪了一点,羽绒服的领子卷在颈窝里。
“妈,别急,有一下午时间呢!”我帮她整理好。
她从慌乱中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
我猛然发现,这样的妈妈有点陌生。她变黑了,有点沧桑,甚至有点邋遢,而且她的笑里有讨好抱歉的意味。她已经老了,老得不再干净利索,老得开始为自己的腿脚迟缓而满含歉意。
我不忍心再看她。我发现,我从来也没有认真地端详过她。有时,我走在路上,都能被每一个或靓丽或帅气的面孔吸引,赞叹他们的五官搭配完美。然而我却无法在脑海里清晰地描摹出妈妈的样子。
我从娘家离开的时候,妈妈反复说:“每次来都还没住两天,就要走了。”语气里有嗔怪,但更多的是不舍。
然而,生活所迫,常常身不由己。我总是没有底气地回:“我过段时间再回来。”然而,“过段时间”是多久?我连一个确切的期盼期限都没法允诺她。
我想起《偷影子的人》,就像那个会偷影子的小男孩,长大以后,妈妈在临别的车站依依不舍地对他说:
“你小的时候,每晚我帮你关灯时,你都会问我:‘妈妈,明天什么时候才会来?’我回答你:‘不久后。’每次合上你的房门,我都确信这个答案并没有说服你。到了你我这个年纪,我们的角色互换了。好了,‘不久后见。’我的小心肝,好好照顾自己。”
然而,小男孩帮助他偷过的影子的主人,点亮了生命的小小光芒,却未曾偷过妈妈的影子,未曾真切地了解过妈妈的内心,甚至连妈妈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母爱,就是这般牵肠挂肚却不忍打扰,是这般殷切期盼却默默孤老,是翘首以望的迎接,也是绵长悠远的目送。
然而,直到我们在时光的轮回里察觉到这种角色互换的时候,也或许更晚,甚至晚到我们垂垂老矣的时候,才恍然明白母爱的深切。
并不是每一句“妈妈,你等等我!”都有机会变成“妈妈,慢慢来,我等你!”,因为妈妈衰老的速度远远超过我们觉悟的速度。
时光啊时光,唯有请你慢些吧!容我牵着蜗牛去散步,也容我扶着老母数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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