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村原创
梦……
是心的方向
是全部的希望
……
我骄傲
我倔强
谱写我梦的乐章
……
哪来的傻叉,一大早鬼哭狠嚎。
继续睡,可这厮不屈不挠,被刻意拉长的嘶哑尾音后坐力极强,颤得脑仁生疼。我不得不循声从枕头下一把揪出那噪声。
手机声嘶力竭剧烈抖动着,好像在宣泄不满。揿掉闹铃,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手机抖动着又跳脱出一行七彩字符:欢呼吧,今天不上班!
“特么不上班你叫我!”
我扯过枕头用力砸过去,手机屏幕的亮黄色挣扎着试图穿透蓝灰枕套,但在眨了几眨之后,终于放弃。我趴着不想动,可失去枕头的支撑,脖颈传来酸胀信号,然后肚子也开始咕噜。
坐起身掀开枕头,我狠狠地盯着它,新换的一加7pro,它平静地回望着我。
我醒了,有些窘,想起昨晚自己录歌设定提示的情节。国产机就是好,内敛低调,功能却极强悍,难怪曾经高冷的某果也不得不一再降价。
哼哼,自恃矜贵,降价也不用它。我支持国货!
我骄傲我倔强!
一如我今天不去上班。
朝九晚六的日子一成不变地过了三年。当初打败千人的兴奋自豪,早就被周遭充斥的假惺惺消磨殆尽。明明扛着房贷车贷消费贷以及各种贷,非得佯装气派鼓吹享乐。呵呵,有道貌岸然和装腔作势加持,所以能够不知羞耻地妄自尊大。
我只是个负债累累的普通人,我不得不忍着恶心,默默地在或走或留间倍受煎熬。
真可悲,贫穷限制着我的行动力,还想摧毁我的意志力。
我无力改变现状,但努力保持内心的骄傲与倔强。道貌岸然们无处不在,不是吗!
提醒自己今天不去上班。关机,这不是任性,是倔强!
原因?
没有原因!人浮于事的地方,没人介意不起眼的我在或不在。211毕业的硕士又怎样,我看得透彻,我从不高看自己。所以我可以接受单位任何人指派的任何任务,有关工作的,或者无关工作的。
今天,我得完成一件无关工作的任务,远在国外公干的上司遥控指令。不过,在工作日而不必工作的心理暗示下,我这会儿感觉出奇地好。
吹着口哨起床,五分钟搞定洗漱,下楼吃早餐并完成这件跨国要务。接下来的大半天,便是我因前番小小付出而收获的自由时间。
临出门,照例向门口摊在宠物床上的萌猫阿大请安打招呼,可它照例连胡子都没翘一下,慵懒地继续睡。窗玻璃引来一束朝阳很鲜活地照在它肥阔脊背上,灰黑相间的皮毛竟然泛着金灿灿的光芒。这懒货,倒有一身好皮!
我很羡慕我的阿大,它靠我吃饭,却从不拿正眼瞧我,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不如它!
吹着口哨下楼,被楼道里不知谁家没及时堆好的破沙发绊了下,差点没摔倒。楼道里黑黢黢的,我右手撑扶着灰黑的走廊壁,左手徒劳地半屈伸向外摸索着,防止动线上再出现什么意想不到又意料之中的东西,我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看起来像个可笑的瞎子,但人吃过亏就一定得学会自我保护,我清楚自己不瞎就行。墙上挂了辆草绿色共享单车,车轮无辜地转动着,墙皮被蹭落好几片,这会看起来像是张哭丧的人脸。我低头不看它们,以免被毁掉好心情。
这幢楼比我年龄还大,房间局促窄小。住在里头的人纷纷绞尽脑汁,在这里,脑洞与生存空间成正比,所以他们都被逼成了空间规划利用大师。墙面挂的旧床板瘪面盆,过道堆的沙发桌子小板凳,这些都不是破烂,每晚拉起帘布都在发挥着实质作用。整幢楼七层高,每层都有十数户围合,楼中间的天井密密匝匝搭满了棚架,架子与过道结构设计极其复杂且合理,就连养着活鸡活鸭的笼子与种满绿蒜青葱的泡沫箱也都各得其所。一进这幢楼,便会被强大的自私不甘与纠结纷争气场所包围。而我,具有天然的抵抗力。
门岗破旧小木门不出意外地大敞着,看门的胡老头又不知跑哪侃大山去了。阿大的牛奶孤零零地立在窗台上的黑铁丝筐里,我把筐拎进屋,以免等办事回来被太阳晒变质。
“干嘛哪,偷偷摸摸地!” 身后猛然传来一声断喝。是胡老头回来了。
我很欣慰,这是负责任的门房该有的力度与腔调。我放下奶,转过身。
老头声音更大了:“哎呀,是你小子。快去街对面看看吧,真他妈气死人。”胡老头看起来似乎给气得不轻,圆领衫上的“GET OUT”随着他呼吸起伏,频度很大。
“胡伯早,谁敢气您老,我去修理他!”我推了推滑落鼻尖的眼镜,努力显出硬气。
“妈的,不知道是谁走了狗屎运!买彩票中了一个亿,一个亿!”老头脸憋得通红,平日里不显眼的坑坑洼洼暴突起来,变得异常醒目。
我生怕他气冲斗牛一下背过去,忙脚底抹油:“那我可得去看看热闹!”胡老头的骂声粘了一句在我屁股后头:“一个亿,他怎么不去死!”
幸运有时候不见得是个好事儿,因为她太稀缺,别人都没有而你有了,你就成了众矢之的而要承担莫名地攻击。幸运儿与倒霉蛋不过隔着叵测的心口不一。
我不看电视,但昨晚第一时间知道了有人中一个亿的消息。身在国外的上司打越洋电话向我“汇报”时,我的新手机差点儿没被他气极败坏的声浪震地脱手。
“妈的,刚刚,就刚刚,有个孙子买彩票中了一个亿,一个亿!你说这鸟人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不然怎么就能知道下十倍,十倍啊!一个亿,整一个亿。妈的,我的一个亿哇!”
估计他这是工作太忙太累压力太大,又或者在外头太久没说母语,反正话听着味儿不对。不会是拨错了号码吧,但我既不敢打断他,也没勇气果断收线,只得默默听着,等他自我觉醒。
“你你你,快去给我买买买张彩票,就这出了一个亿的彩票点,号码发你微信了,快快快,一刻也别耽误!”
我觉醒了,眼前有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抬头看了眼墙上挂钟,晚上二十一点二十。
“头儿,这会儿全国的彩票点都关门了,国内现在是晚上九点半。”我努力用平缓的语气告诉他这个不幸的消息。
“喔?……喔!”
电话那头半晌没动静,等长长的沙沙声过后,再听到的才是我熟悉的声音。
“小吴啊,你看看我,在国外都忙糊涂了,两头差距十一个钟头嘛,打扰你休息了吧。这样,明天,明天一早,麻烦你帮我个小忙跑一趟,务必在上午十点钟之前,打听到这个***路第*****号彩票点,给我买两注彩票,也倍投十倍,可千万别搞错!”
没容我回应,那头笑起来:“小吴啊,单位忙吧?同志们留守辛苦咧,特别是你。这样吧,明天你别去单位了,给你一天假,好好休息休息。就说我说的!”
我忙连声道谢,那头嗯了声,说了句意味深长的“小吴不错,好好干!”挂了电话。
蹲在脚边的阿大“嗤”地一声打了个嚏喷,晃晃脑袋,慢悠悠地向门口走去,把我撇在它肥胖的屁股后面,看着那两瓣左右左,左右左变换表情的毛呼呼,我知道它又笑我。替人办事,倒还舔着脸谢人家给机会。我佩服阿大,它总能毫不掩饰对我的鄙夷,我做不到。
上司交待的这个彩票点我太熟了,就在我们院隔条街的土杂品店旁边。不大的门脸,里面总是闹哄哄地挤满了人。门口一棵法桐生过病,树身烂了个大洞,被环卫工用水泥灌进去抹平。店老板四十多岁,胖墩墩的理着平头,可能是嫌那块水泥正对着他的店门不顺眼,他等环卫工一走,便往没干的水泥树洞里插了根空心长铁棍。上周我吃早饭,看见他哼哼唧唧地端着小油漆罐子,把那块水泥连同铁棍都刷上黑色,我问他为什么不刷红色,红色吉利,他咧嘴一笑,说你不懂。等我下班回家,见树洞那块黑色上又被平头分别用绿、咖、蓝、黄喷成了迷彩色,空心铁棍顶端插进一柄大阳伞,伞面上印着硕大的中文“某某彩票”和英文。往后的每一天,这柄大阳伞下总是坐满人。这样的彩票点,能不出大奖吗!
“热烈庆祝本网点喜中快乐透彩票一等奖1亿元”隔街老远看见彩票点门头挂着鲜红的横幅。地上还斜撑着同样内容的半人高易拉宝喜报,其中“1亿”被放大N倍,还在已然放大的字外围加粗一圈白边,背景通体火红,只在“1亿”处放出烁烁金光。
门口七八个穿着红T恤的大妈,背着黄绸带绑的小红腰鼓,表情夸张地卖力敲打着空空起东起。
树下一圈人挤在大伞下,平头被围在中间,正手舞足蹈地说着。我奋力想挤进圈,手里扬着手机,那上头是上司要买的号码。
平头看到我,朝我使劲挥手又向店门指了指,原来店里添了个姑娘在出票,买彩人的队伍由柜面排出门,在生病的法桐前绕了个大大的半圆再甩到人行道上。我站在这半圆的末端,感觉自己正好凑成个问号?
排着队的男男女女们,表情出奇地一致,都半张着嘴,身子向前倾,眼神充满期待又空洞地看向远方,红T恤大妈们那样热烈地表演,都不能引他们瞅上哪怕一眼。他们似乎完全脱离了与周遭有关的事,只集中于自己的思想当中。
他们在想什么?是希冀或是野心?
我的一加7pro新国产手机,突然剧烈颤抖着嘶吼:
做一个白日梦
忘掉烦忧
……
得不到都忘掉
人争一口气有什么了不起
烦事不服气
何苦这样绑住自己
……
排成问号的人群经我一吓,纷纷侧目看过来,眼里带着突然受刺激返回现实的懵懂。
我揿掉工作日的午饭提示铃声。
转身回家。
去特么上司彩票!
我可怜的,骄傲又倔强的阿大还没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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