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清华”

父亲有一个挚友，我却不晓得他的全名，只是唤他“清华叔叔”。

清华叔叔不在了。

假期结束，父亲开车送我去高铁站的路上，突然提起：“我前几天去看了清华叔叔的女儿。”然后他沉默了，我也不知如何回应，来收住空气中的遗憾与悲伤。

清华叔叔并非是清华大学毕业的，也许他的名字是青华，只不过因为我们儿时幼稚懵懂，所以见到他第一面时，就用我们唯一知道的“清华”来记忆他了。记忆之中，他浓眉大眼，人高马大，属于壮实微胖的身材，平日里就喜欢喝点小酒抽点老烟，然后和父亲侃南侃北。

他们一群朋友这么多年，我虽记不得他们是具体哪年结为挚友，但是从我记事起，就对清华叔叔有印象了。九岁那年，我们一家人一起离开故土，准备北上进城读书，清华叔叔那时在A城的体院工作。对于我们来说，那是极好的，清华叔叔就像已经混开的生意人一样，可以招呼我们，接待我们几个被海风吹的黑黑瘦瘦，像难民一样的家伙。然后我们站在烈日下，听着他开的玩笑，我穿着新买的白色连衣裙，走在体院里面，想象自己的未来。

清华叔叔给我们践行。那是我人生中印象最深的一顿饭。正午，烈日，汗在黝黑的皮肤上流淌，进了小饭馆，墙是蓝色的，墙上挂了呼呼响的空调。我们吃的是水饺，还有牙签串的羊肉串，那是我第一次吃羊肉串，第一次吹空调，第一次紧张又期待未来的生活…

清华叔叔说：“好好读书，以后你考一次100分，清华叔叔带你吃一次水饺和羊肉串。”我害羞的不敢做声，默默的把这个承诺放在心里，一路北上。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见了清华叔叔几次，每年过年的时候，清华叔叔都会来我们家拜访，他依旧是胖胖的，壮实的，爱开玩笑的。虽然我考了很多次100分，但是水饺和羊肉串终究是没有再吃了。

清华叔叔一直在感情的道路上不是很顺畅，他遇到几任妻子，都曾以为是知己，却不曾想竟是露水，一年又一年的过，身边人却是不同，也不曾有孩子。有一年，他照旧来我们家拜年，带来了他的妻，是个高挑又瘦的女子，是个特别的人。我们在厨房呆着的时候，他带着她进来问候，我们算是就这样都见过了他的爱人，谁也没有提过去他的露水，他的情缘…想着他或许该定下来了，但是又不敢轻易保证，这就是他一生之中的那位。

日子依旧在继续，我后来再没有见到清华叔叔，也不曾见到他的妻，也不曾听说他的事情。

18年10月，我已经大四，出海准备回学校之时，在轮渡上遇见了一个清瘦的男子，肤色蜡黄，精神不佳。我见父亲与他相谈甚欢，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

“他是清华叔叔？”

“是。”

“怎么这么瘦？”

“嗯。”

父亲没有打算说太多，只是我一直惊于胖胖的清华叔叔，怎么瘦了这么多，一时间我竟有点不可置信，却终究把想问的都咽进喉咙里面。他们两被海风吹的睁不开眼，竟然在不经意之间，惊觉，距离他当初给我的“水饺约定”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十三年了，他不像他，也是不可辩驳的事情，毕竟我也不是那个我了。

他还在A城，出了岛又是中午，我们吃了一顿饭。吃完饭我要继续北上，大家定了山上的农家乐，父亲没有开车，清华叔叔开车和我们一道行，我料着要赶不上高铁了，吵着不要吃饭了，要快点走。父亲总说没事没事，等等打车下山，一定位发现，山上根本就无法叫车，大家七嘴八舌，说着赶不上就算了，坐飞机去嘛，上车再补票嘛，来得及的呀…

清华叔叔说：“没事，我马上送你去，开车过去半小时。”

然后我暗自窃喜，觉着这还差不多，吃了十分钟，就想拉着清华叔叔走。

父亲一行人说，罢了，再吃一点，然后大家一起离开。

我只好等着，手机震动了两下，收到微信：清华叔叔送你到山下，到山下你就自己叫车，清华叔叔生病了，他很累开不动车。

于是，我下了山，打车北上了。下山路上，看着清华叔叔开车的背影，还有后视镜里面的清瘦面孔，不知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那天，清华叔叔累极了，可是我不知道他那么难受。”父亲在开车送我去高铁站的路上和我说，“那天后来，你走了之后，清华叔叔送我，然后开车到车站，他说先不要下车，我们在车上聊一会儿。那里不能停车的，但是他说，再聊一会儿…”

“你之前知道吗？”

“知道…他一生病，就打电话和我说了。”

“生病了之后爆瘦的吗？”

“嗯…”

关于清华叔叔，我知道的少之又少，他终于有一个女儿了，现在大概十个月了吧…

只是清华叔叔不在了，这是我未曾想过的，父亲也沉默的结果……

即是如此，活着的人依旧行色匆匆，去了的人已然尘埃落定。其间隐藏了很多无法表达出来的情节，关于他，关于他的妻，关于他的孩子…大抵也随着空气里浮动的情绪，慢慢融于呼吸之中。懂的人，自然就知晓，不曾了解的人，也无需用探听。

恍惚间，好像看见清华叔叔悠闲的、慢慢的走向了时光，路过了我们身边，而父亲在他身后挥挥手，微笑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