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飞鸟集写文杯比赛淘汰赛第一轮作品”。
“姓白的,吃白菜,白眼白鼻子白脑袋,拉白砖,盖白楼,白老嬷嬷白老头。”
这是只在我们村庄流行的歌谣,后来虽然扩大为所有姓氏,但仍未出我们庄,因为这首歌谣就是专门为白老头编的。
白老头并不姓白。我们村都是一个姓,全是本家。叫他白老头,因为他真的白,手脚脸露出的皮肤全是一块块的白斑,像涂了粉一样,吓人。所以全村无论老少都叫他白老头。
也没有白老嬷嬷。白老头就一个人,没听说他有什么家人,似乎也并不老,但从小到大就没见他变过模样。
村子外有条小河,两三米宽,从东南弯向西北把村子抱住,大家都住河内,只有白老头住在河外。也不知他从哪一年搬过去的,既是本村人,肯定都是住在河内的。一间小小的木板房,苫着茅草顶,全村都起了楼后也终于换了砖墙灰瓦,但仍然孤零零悬在河外。
河外都是村里的农田。白老头就在屋外辟了一片空地,用一些细木条围起来,成了菜园,种的东西和别处没什么区别。倒是屋后又弄了一分瓜田,种了几株西瓜,夏天就结了十几个绿条纹的大西瓜。大人都告诫小孩不要靠近那屋子,虽然远远看到白老头在啃红红的诱人的西瓜,还招招手让我们靠过去,要分给我们,但我们只会一哄而散,没人敢靠前。
白老头过年也会到村里来拜年,和大人热烈地聊聊,还喜欢逗弄小孩,但所有的孩子见到他就跑了,也有跑不及而被他吓哭的。大过年的,一群大人哄笑,一个小孩子却蹲在地上哭。白老头也跟着笑,而且见一个就吓一个。过年时不被吓哭,这才证明你长大了。
白老头自然也要走亲戚,去外庄,都是当天就回,没吃过客饭,更没留过宿。村里红白事他也来。看他白手端酒,看他白手动筷子,小孩子就不敢吃了。他只要喝点酒或者生点气,脸色就变成粉红的,就像刚剥皮的兔子,更吓人了。小孩女人都不敢跟他坐一桌。
白老头在大夏天也穿着长衣长裤。门口就是清凉的河水,小孩子每天都在河里洗澡,白老头只是蹲在岸上看看,从来没有下过水。但听有小伙伴说白老头也下河洗澡的,不过总在半夜无人时,一个人偷偷洗,都不扑腾。
说这个的是“胖伢子”,村里最淘最皮的孩子,一身肉就是橡胶的,经打经骂。胖伢子有一次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们说,有天晚上太热了,睡不着,他就偷偷从床上溜下来,想去洗个夜澡,结果远远就看到河里有团白花花的影子,他吓得汗都出不来了,想跑回去,却又鬼使神差地摸起一块石头继续往前。到河边才看清原来是白老头啊。
第二天胖伢子就发烧了,好几天都没好,在村头的卫生所打了几天针,屁股都肿了,他妈天天拿碱水热毛巾给他哈屁股。后来还是听老人的,去邻村找了神婆,烧了三炷香,喝了符水才好的。胖伢子说神婆可神了,三炷香烧完了香灰都不倒。可我们都在想白老头,想着是不是晚上也去看看,但终究没人敢。
就是这个胖伢子,后来认了白老头做干爹。虽然他很不情愿,但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们拿这事笑话了他很多年,他先是暴跳如雷,后来只好听之任之了。那段时间,看到白老头我们就向胖伢子喊,“看,你干爹来啦!”胖伢子就挥舞着拳头鼓着红红的圆脸向一哄而散的我们冲过来。这时白老头却会不失时机地喊胖伢子来吃东西,哈哈。
这事有多种说法,胖伢子后来告诉我们的是这样的:当时正是午饭时间,河里没有人了,就胖伢子自己在恣意扑腾,就在他准备上岸时突然腿抽筋了,他给我们说的是给水鬼抓住了。胖伢子水性很好,可那时他怎么也浮不起来,身上就像坠了块大石头,直往下沉,而且也叫不出来,好像被人捂住了嘴巴。白老头正在屋里吃饭,不知怎么就出来了(后来白老头说他听不到扑腾声了,就出来看看),看到了正在下沉的胖伢子,赶紧跳下去把他捞了上来。
胖伢子爸妈千恩万谢,给白老头送了很多东西,衣服鞋袜鸡鸭鱼,还拉着胖伢子非要认干爹,胖伢子拗不过啊。以后逢年过节,爸妈都要拉着胖伢子给白老头送节礼,年蒸也要胖伢子端一筐包子送过去。夏天白老头也会把自家的大西瓜给胖伢子送去,还经常招呼胖伢子去他家吃东西,但都被胖伢子逃掉了。白老头也偶尔来胖伢子家,和他爸喝顿小酒。后来年夜饭也在他们家吃了。大家也就习惯了。
胖伢子勉强上完中学就不愿再上了,去了南方打工。才一年,回来后就成熟了,人又白又胖,整个一小白老头了。过年胖伢子主动带了礼物去了白老头那里,大红的礼盒拎了两大兜,穿过半个村子,跨过小桥,走进了白老头的小瓦房,身边远远近近跟了一群笑闹的孩子。
后来,村里建起了敬老院,胖伢子和父母商议,把白老头送进去了。里面有活动室,有专人照顾,白老头自在得很,成天和一帮老人下棋聊天,还跳起了舞,后来又联络了临近几个村子,成立了老年骑行队,经常骑着自行车出游。也不去远,就到县城公园转转,夏天会骑到县界的湖边看荷花。
几年后胖伢子成家,白老头和胖伢子父母一起坐了主位,喝了新婚燕尔敬的茶,给了新娘子一个大红包。一年后孩子出生,父母倒没怎么带,都是白老头在陪孩子玩。那孩子也特别粘白老头,成天“爷爷,爷爷”地叫着。人们总看到白老头被小孙子牵着手到处跑,下棋遛弯赶集,一张白脸笑得粉红。白老头笑着对骑行队的队友说,“要是我再年轻点就好了。”
那片小瓜田白老头依然在种,每年夏天都会结十几个大西瓜,他带到敬老院来,分给所有人,还拿起一大块喂孙子。胖伢子就在身后,这次来是带白老头去县城体检的。一年两次,如果胖伢子不来,白老头是不会自己去的。
看着爷孙俩吃西瓜,弄得满脸都是红红的西瓜汁,胖伢子笑着对身旁的人说,当年拜干爹仪式的时候,白老头很高兴地在自家瓜田里东敲敲,西听听,终于挑了一个最满意的,“砰砰砰”拍着放到了自家饭桌上,“保甜!”操起菜刀,“咔嚓”一声脆响,西瓜裂开来,竟是个白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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