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偶得空闲,拜访恩师。
几经交谈,不可避免的涉略到文学。我笑着问眼前端坐的人,可还记得她手中的一本书-----《纳兰容若词传,仓央嘉措诗传》。任谁都想象不到,那年只是匆匆一瞥,竟然让我执著了那么多年。
曾以为他是豪情粗犷之人,只当“山一程,水一程”是路途跋涉之远,却未曾耳闻过“故园无此声”的聒碎之音;后来,只当读懂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遗憾和深情,却没有看见“拟古决绝词柬友”的美好期愿;而后,看清了“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字字泣血,便再也割舍不下这个惊鸿一瞥的人了。
“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不负众望,此腊月出生之冬郎,与彼“十岁裁诗走马成”之韩冬郎韩偓相似,竟然也在十岁那年,用着并不稚嫩的文笔写下“姮娥应是羞分镜,故倩轻云掩素华”之词。而对于这样有才华的人,正如“北宋以来,一人而已”之言,人们从来都不会吝惜自己的赞美。
一声啼哭,是一个时代文学巅峰的开启;一段轻吟,是一首词的出世;一行清泪,是一个深情之人的思念之声。生于“淄尘京国,乌衣门第”,心往“相濡以沫,笑傲江湖”。他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七岁入国子监,被祭酒赏识。十八岁考中举人,继而成为贡士。年级轻轻便在殿试中脱颖而出,考中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
有人羡慕他贴身侍卫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却不知,他并不想成为一只金丝雀,只能被捆绑在宫中。一身的才华被皇帝所赏识,他却并不想以此换得功名利禄,只想与一人共享,一起吟诗作画。然而,“当时只道是寻常”的“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只换得多年后的“沉思往事立斜阳”。
人们传的满城风雨的表妹,隐退在宫闱之中;二十岁行弱冠之礼,迎娶卢氏,在按部就班的生活里,相敬如宾的二人举案齐眉,一次又一次的出巡让两人聚少离多,却总能忙里偷闲,在午睡后学起李清照夫妇,赌书泼茶。
如若没有靖康之变,没有颠沛流离,大概不会有“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这般别样的叠词萦绕在脑海中;如若纳兰夫妇的生活依旧平和,我想,容若依旧可以做一个不时在外思家的少爷。偏偏,在他归家之际,卢氏亡故。此时的《饮水词》却势不可当的达到了当时文学的顶峰,让我们听见了悼亡之音。
“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留下一子的卢氏大概从未想过,她的离开对于纳兰而言是多么的痛苦。那些年展开的笑颜有多少,现在郁结于心的苦痛就有多少。也许“当时只道是寻常”,但回想起当年“第一折枝花样画罗裙”,依旧不知“人间何处问多情”。
如果说卢氏在相敬如宾里为他带来了他所渴求的寻常百姓安稳的生活,那么沈宛便是那个容纳他无处安放的心的人。七年间,悼亡词寄托着他对已故之妻的思念,而沈宛,为他灰黑色的世界带来了一丝光亮。
一个江南女子,虽是名妓,却是卖艺不卖身。年仅十八岁,便有诗集《选梦词》,虽然她才貌双全,但我想,纳兰更欣赏的,应该是她身上的气质。在满清,顶着血统民族相异的压力,抵抗整个家族,与她相恋相爱。他的勇气,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他的执著,更像是濒死的挣扎,却是耗尽了他对生命燃续的渴望。
他的交友“皆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人们眼中的贵府公子,却对朋友极为真诚,不仅仗义疏财,而且敬重他们的品格和才华,人道“平原君食客三千”,纳兰应亦如是。
红颜已逝,时暮春,他抱病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仅七日,便溘然长逝。
那年,他三十岁;那日,卢氏已故七年整。
他曾问过自己,“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也曾自诩“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大抵不过想要求得一世“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的安稳,尚且不能。
一位作家曾用体重来描述一个人的价值,她在书上讲,关公可重达百公斤,足以可见,这个人在历史长河里的重要性。然而,令人震撼的是,当她列举到纳兰时,这位作家只用了21克来形容这位大清王朝的第一才子。而这21克的重量,据说是美国科学家用精密的仪器测算出人去世后骤减的重量,那就是灵魂的重量。就是说,纳兰的存在是整个时代浓缩的精华。试想一下,在一夫多妻制的封建社会里,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和心态会让根深蒂固的思想拔除,吟诵出“一生一代一双人”的词句?一种何样的心情才会让“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的诀别诗脱口而出?一种怎样的传奇人生才会让他与六世达赖并驾齐驱?又是一种怎样的执著才会让而立之年的男子抑郁而终?……
他带着佛意来到这个世界,用自己的诗意拥抱这个世界。没有人看懂他灵魂的颤抖,也没有人看穿他灵魂深处的忧郁。他试图逃离这个世俗的侵染,却被红尘深深的所束缚着。他纯净如水,轻轻地投掷一枚石子,却看不见波澜。深不见底的潭水,一如他波古不惊、深邃的眸光。
……
后来,她同我讲,读词莫读纳兰词,当心误许终生,无处安放;却不知晓我已深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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