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黑牛一起看的第一部电影叫《少林寺》，看的第一部电视剧叫《射雕英雄传》，听的第一部评书叫《三侠五义》，向往的第一个地方叫“江湖”。
黑牛说，我一定要到江湖去看看，一袭长衫，白衣飘飘；一柄玉剑，惩恶扬善。
在黑牛的意识里，江湖里到处都是侠客，随时随地都有佳人被坏蛋欺负，每时每刻都有机会路见不平。英雄救美的故事在江湖里以不同的形式，在不同的时间或者地点轮番上演。
那个时候我们还在念二年级，黑牛刚刚摆脱对班主任刘老太的绝对迷信，正处于从“三好学生”向“坏孩子”的过渡期，渴望一切神秘和牛逼闪闪的东西。
我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我们以为这个世界就我们生活的这么大。我们总以为，无论什么地方，出了村儿，走两步，再走两步，就到了。江湖，能有多远呢？走个两三天怎么着也该到了吧。
黑牛问学究爷爷：“江湖在哪里？”
学究爷爷故作神秘的笑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懂学究爷爷的话，以为江湖之大，随处都是。在江湖里，可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也可以英雄救美，快意恩仇。
黑牛兴致勃勃的等着英雄救美。只要救了美人，自己就是英雄。
黑牛眼里的美人名叫玲玲，是我们班的班花。玲玲的父母在县里上班，因为工作忙，玲玲就一直由爷爷奶奶照顾。据说，玲玲在县城里还有一个弟弟，不过谁也没见过。
玲玲的父母每年都会回老家几次，每次都会给玲玲带很多漂亮的衣服和玩具，因此，玲玲从小就比别的小女孩儿会打扮自己。
在别的小女孩儿还流着鼻涕满大街跑的时候，玲玲就已经学会穿乡下集市上买不来的漂亮衣服，梳不同发型的小辫子，可爱至极。黑牛第一眼看到玲玲的时候，就宣布：“我将来一定要娶玲玲当媳妇儿！”
每次回来，玲玲的父母在老家从来不会超过一天，总是留下一些钱后就匆匆离去。玲玲的爷爷奶奶喜怒无常，一点小事就大发脾气，常莫名其妙的对玲玲发火。所以玲玲从小就格外乖巧，深得大人们的喜爱。
黑牛一直在盼望玲玲遇到危险，为此不惜在佛前焚香祷告。并且一有时间就偷偷跟踪玲玲，黑牛说自己要在玲玲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出现在她面前。
十几年后，黑牛解释说，每个男人都渴望自己是个英雄，受到女人的崇拜，尤其是自己爱的女人。“我希望她遇到危险，但我同时希望每次她有危险我都能及时出现让她转危为安。只有无能的男人才会祈求上天保佑自己的女人一生平安，而不是自己给她安全。”
后来我们去县城上初中，多次有人出钱请黑牛出演“流氓”，用“英雄救美”的戏码骗取女孩儿的欢心。黑牛每次都演的天衣无缝，直到再次遇到玲玲。
因为这件事黑牛被我和阿花嘲笑了很久。阿花不明白，为什么男生都喜欢英雄救美呢？为什么黑牛一定要救玲玲呢？
多年后我把黑牛的解释用短信发给阿花，我也终于明白，其实，是不是美女对黑牛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是玲玲。黑牛一直以来渴望的并不是成为英雄，而是爱情，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阿花是隔壁村的一个女孩儿。有一次，我和黑牛跟踪去赶集的玲玲，路过隔壁村，正巧遇见一个女孩儿不小心滚落到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河。这个女孩儿就是阿花。
小河里的水刚刚没过脚面。我跑过把阿花扶起来，再回头黑牛已经跑远了。
小河里有很多小鱼，挤在一起相濡以沫。我和阿花把它们捧到岸上，用狗尾巴草串在一起。
长大后，我们用酒和泪怀念自己荒唐的少年时，阿花不止一次说起，那天我们在村子外的林子里烤鱼，从上午一直烤到下午，才把所有的鱼烤完。阿花说，那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烤鱼。
而在我的记忆里，却只记得阿花提着两串烤好的鱼，开心的跑回家；以及，我一脚踢开地上的火堆，差点烧了整片林子。
那天我没有等到黑牛回来。阿花却意外成了我的小跟班，整天跟我和黑牛混在一起。
黑牛没能等到玲玲遇险。三年级的时候，玲玲随父母到县城居住，一家人团聚。一直到小学毕业，都没有回来过。黑牛的英雄梦也随着玲玲的离开而搁浅。
黑牛对我们当地的坏蛋很是失望，一度想把他们都揪出来喂狗。在玲玲走后的一段时间，黑牛每天都在村子里转悠，寻找这些坏蛋的下落。
我们的村子坐落在黄河大堤脚下。大坝上面堆满了防洪抗灾用的石头。堤上是三四个人才能合抱的大杨树和梧桐；中间一条窄窄的土路被往来的车辆压得油光瓦亮。
我们的村子很穷，穷的几十年都没有出过什么乱子，人们要相互扶持才能生存下去。人际关系一度非常和谐。
黑牛没能找到那些坏蛋，却意外从巡堤的六叔嘴里得知一件怪事：
天黑之后，大坝上时常会有一辆白色现代汽车停在这里，天亮的时候再开走。
六叔说，据他的观察，这是同一辆车。说的时候眼角还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黑牛怀疑这是坏人在这里“接头”。贩毒？走私？拐卖小孩？一定是个团伙。黑牛很兴奋。
我们决定先探探虚实。
吃过晚饭，我和黑牛急忙跑到大坝上的石头后面躲起来，等待白色现代的到来。
天完全黑下来，穹顶之上的繁星渐次显现。皓月当空，洒落一泓清泉。夜色如同美人撩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白色现代来了，熄了车灯，融入夜色之中。过了很长时间，车也没动。我们感觉奇怪，一人捡一块大石头大着胆子向白色现代靠近。
皎洁的月光下，一张痛苦而又狰狞的面孔映入眼帘，乌黑的长发散乱着，像极了《聊斋》里的女鬼。
她快死了！我和黑牛急忙用石头砸车窗玻璃，想要把她救出来。她的胸口突然多了一张男人的脸，表情狰狞的看着我们。吸血鬼！
我们扔下石头转身就跑。
白色现代再也没有在我们村的大堤上出现过。黑牛因为没能把那个女人从吸血鬼手中解救出来而感到深深的自责。一连几天，我们都在留心堤上有没有出现女人的尸体。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去过堤上。
这件事被六叔传扬的人尽皆知。经过添油加醋，以不同的版本在十里八乡流传。总之，我们成了笑话，无论大人小孩儿见了我们就笑，甚至有人不远万里来到我们村，就为看看我和黑牛。
“早知道我们直接卖票展览，还能发一笔横财。”黑牛对此深感遗憾。
玲玲走后的第三个星期，黑牛彻底对所谓的“江湖”失去了兴趣。我们又变得整日里无所事事。
阿花缠着我一遍遍讲白色现代里的“吸血鬼”的故事；学究爷爷依然会故作神秘的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白色现代里的“吸血鬼”的故事被我越讲越长，越讲越恐怖离奇。在故事里，我和黑牛有一段奇遇，我们遇到了吸血鬼，我们成了英雄。
故事经阿花口流传出去，迅速替代“六叔版”的白色现代的故事而为人们熟知。甚至有人开始相信那是真的。
我们不解。
学究爷爷听了故作神秘的笑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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