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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几个人替你继续活下去
她是我今天见到的第一个女子。
在没有多少顾客的小饭馆二楼，昏暗的灯光照得人晕晕乎乎，哈欠连连。她穿着蓝白相接的短外套，拉链拉到了顶。留着斜分的露出了好看饱满额头的头发，大眼，高鼻子，薄唇，不施粉黛，皮肤较白但仍有痘印。她离我不远，坐在一个高大微胖的圆脸男人和中分直发暗黄皮肤的姑娘中间，对面还有一个男人和一个齐耳短发的女人，看不到脸。她一边嚼着东西还在不停地说话，笑声很大但很好听。我就一边吃饭一边拿眼睛偷瞄她，在心中粗粗估算她的年纪。
我低下头，看着盘中的炖土豆，用筷子稳稳地夹起来。其实我是多此一举，我不用看，都能准确地将盘中的菜顺利夹入口中。我之所以低下头，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目光。致死后那边又传来了她掷地有声的谈话声：“我跟你说，你们听我讲听我讲！他这个人我是受不了了。我们每次去吃饭的时候，他都会说：‘哎呀你怎么又吃蔡记又吃蔡记有什么好吃的啊’我就说不知道就随便吃吃。他每天都要问我一遍，问的我都快烦死了。”说着猛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完全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矜持的样子。“还有还有，”她反手拿着筷子，伸到对面齐耳短发女人的盘子边缘敲了两下，声音刺耳：“我们学院这次运动会，我今天跑了一百米四百米和八百米！然后我又得到处找你们这些人，等你们一个个打车过来吃饭！我劳苦功高！”
那个圆脸男人捧场：“苗熙今天是超人！”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那个叫苗熙的女人像是喝了酒一般兴奋，从紫色沙发上站起来，用双手扯开外套，露出里面那件写着红色S的白色t恤：“你们看！我今天我特地穿了这件衣服。你们不指导，这是一年前的事。一年前的运动会，他参加了一百米四百米和八百米，然后全部拿了冠军。我穿着它跑到他面前问他要签名。那也是我第一次见他。他很高，我一米七都要仰头看他。他的字很丑，而且有错字……”她转过身，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别人，扭过手戳着背后一行绿色的字：“苗熙——西，他不会写。康熙的熙，他不会。”她突然坐了下来：“我没有跑第一，我摔了一跤，只有第三。”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我都能感受得到。我一直看着他，饭也快吃完了。这是一个服务员又端了一个大盘子走了过来：“谁的玉米鸡排饭？”他们都愣了，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苗子筷子一甩，大声道：“吃！不管谁的，我吃！”说着把鸡排夹到碗里，埋头啃起来：“吃饱了才有力气，不然你们这些人都会跑到隔壁去偷偷再吃麻辣烫！”
我低下了头。我本来应该在一旁的麻辣烫店里，但是座位坐满了，我只得跑这边来。
末了她笑，手想要捂住嘴却不及笑得快。突然她收起了满脸的笑意，靠到一旁的圆脸男人身上，左胸口。她表情严肃，男人的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嗯，还是一样有力。诶你们看过廖一梅的话剧——《琥珀》么。里面有一句台词：它是身体的一部分，它为你全身输送血液，它可以产生生命，它也可以产生爱情。”说完她直起身子，“原来很喜欢这句话，但现在，我把这本书扔了。心烦。”
苗熙顿了顿，喝了一口水，看着对面的两个人：“你们很喜欢吃肉吧，我看你们一直在吃牛肉。身子边上又多了块东西，就又肆无忌惮了？还有，那个，你们是不是还没有做？憋坏了吧？”
那两个人的表情我看不到。我觉得她的样子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模糊起来。
苗熙又看向左边的短发女人，搂过她的肩膀问：“最近喜欢去哪个夜店？酒戒了吗？我跟你说你能坐在这里吃饭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说着，像是没有了电一般靠在了沙发上，头仰着，良久才开口：“他从来不像你们这样。他不喝酒，不爱吃肉。也对我没有爱情。不过就因为这样，你们才得以继续活下来。但他喜欢吃麻辣烫，吃得食道都烂了。但谁能救他呢？谁愿意，谁又能给他一个完整的食道呢？我以前喜欢吃鸭脖，但是我现在看到就反胃。你们不觉得羊心猪肾鹅肝恶心吗。看来是我自己太在意了。但，总归没有人喜欢吃眼睛吧。他身上的器官都没有了，我都找不到了……变成了小分子。”她开始喃喃自语。
中分女人的脸通红，对面两个人去了第四趟厕所，男人的心跳越来越快。
我抬起头，下楼付了钱，发票上写着蔡记的字样。一低头，不小心，那两个字竟变得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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