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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人生是美丽的

无论如何,人生是美丽的

作者: 韩草果 | 来源:发表于2019-06-24 21:18 被阅读16次

    无论如何,人生是美丽的。

    无论如何,人生是美丽的

    01

    刚被医生下达了胃癌晚期的时候,吴悠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反复看了无数遍检查报告,双手使劲揉搓着自己的眼睛,但报告上面的字体并未丝毫改变。

    天就像塌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混沌不堪。腿脚突然无力,软的像是踩上了棉花。但她仍然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回家的路上,太阳很毒辣,空气中没有一丝风。照在她身上就像是火烤一般,皮肤立刻就红了起来,这是过敏的现象。但是她已无暇顾及这些。

    她的脑子里有惊涛骇浪在翻涌着,闷热的空气使她快要窒息,心中仅存的希望就好像羽毛退光了一样,荡然无存了。

    26岁本来是大好年华,她还有许多事还没有做,等待的人还没有回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相信病历上写的是真的。

    02

    吴悠坐在阳台前,看着空中冉冉升起的太阳,金色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麻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发出愉悦的声音。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的样子。

    她的耳边紧贴着手机,屏幕一直亮着,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短号。

    电话那头是嘈杂的嬉闹声,还有大笑声,充斥在吴悠的耳朵里,吵得她心烦意燥,无名火在心口燃烧着。

    还未等对方开口,她便抢先说道:“您好,请问现在院里还有空余房间吗?”

    对方答:“有的,还有五间空房。”

    吴悠短暂的沉默了几秒钟,“好的,我需要预定一间。”

    房间很快就预定好了,吴悠即将要变成彩虹临终院的一员,但是奇怪的感觉却一直在她身体里环绕。原来有一天,她从彩虹院的配角,变成了主角。

    电话的最后,她心中一直挂念的事情,一直犹豫着、踌躇着,终于脱口而出:“那个,余岩回来了吗?”

    对方自然很疑惑她这样的问题,但还是答道:“回来了,上个礼拜回来的。”

    余岩是谁呢?余岩是彩虹院院长的儿子,也是吴悠记挂了很多年的人。

    上个礼拜得知他从美国回来的消息,她高兴的合不拢嘴,心就像少女情窦初开一样,砰砰地跳着。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模样。

    如果这次能再次见到他,她想好好和他说一声再见。

    杂物间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打开门,里面掩面而来一股难闻的霉味,阳光陡然跳了进去,空气中都是灰尘,吴悠忍不住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她先是用肉眼扫了一遍,没有看到她想要找的东西。最后只能把东西一件件翻看,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看到了那个布满灰尘的吉他包。

    原本是黑色的吉他包,现在变成了灰色的。她用手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然后拉开拉链,拿出那把已经沉寂了许久的吉他。

    棕色的吉他随着太阳光进入她的眼睛里,已经断裂的两根琴弦就像是破碎了的镜子。内心埋藏很久的回忆翻涌而出。

    在吉他的面板上,还有用黑色大头笔写上去的:“Rainbow”(彩虹)。

    03

    2013年,夏天。

    奶奶被检测出遗传性胃癌晚期,时日已经无多。当时医生就让家属准备后事,再住院都是徒劳。

    吴悠正走在农贸市场上,准备给奶奶买点骨头回去煲汤。一个人身突然挡住了她的路,那人手里还拿着一沓传单。

    吴悠抬头,眼前的男生稚气尽显,秀气俊俏的脸庞轮廓分明,额头的几缕碎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正带着一脸讨好的笑看着她。

    “美女,江南街道上新开了一个彩虹院,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男生从手里抽出一张传单,然后递到了她的手上。

    传单上赫然印着“彩虹临终院”这几个大字,无非就是一个类似于养老院的地方。上面的宣传语是:“当死亡来临的时候,请让我们平静离开。”

    吴悠脑袋想都没想,头脑一热:“你看我是像要临终的人吗?!”

    她转身就要走,结果却被男生一把抓住。

    她瞪着他,一脸警惕:“你干嘛?”

    “欸,你家里人有没有需要?我们彩虹院真的非常好的。”

    这下吴悠才恍然间想到自己的奶奶,但眼前这个人依旧让自己不快,因为他说话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

    虽然很没礼貌,但她架不住他的纠缠,便收下了他硬塞进怀里的传单。

    只是没想到本来病气缠身,精神涣散的奶奶,一看到这张传单,突然两眼放光,精神大振,她急切大喊:“我要去!”

    家里人都表示不理解,因为这样一个地方,去了也是浪费钱,没有丝毫的意义。

    但奶奶说:“我不想和你们这些生机勃勃的人生活在一起。”

    这句话一下就堵住了大家的口,谁都无法说半个不字了。

    就这样,奶奶进了彩虹临终院。吴悠每周放了假,都会去彩虹临终院看她。

    在彩虹临终院里,她毫不意外地又见到了那个男生。

    病房的门突然被轻声敲响,虽然声音不大,但冷不丁的声音还是把吴悠吓了一跳。

    她打开一点门缝,那个男生的头突然就探了进来,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吉他。

    “你要干什么?”吴悠刻意压低声音,皱起眉。

    “你先让我进去。”

    她看向病床上的奶奶,等待着奶奶的示意。奶奶轻缓点头,让她打开门。

    男生在门打开的一刹那,快速冲了进去。额头上闪着细碎的光,那是他的汗珠。

    他站在离奶奶病床一米处,突然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吴悠一眼,然后开始了自我介绍。

    “奶奶好,我叫余岩,岩石的岩。您想听歌吗?”

    吴悠在这深邃读不懂内容的眼神中,探不出半点究竟。她靠在门边,双手环抱,嘴里无声的念了一遍余岩的名字,等着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奶奶的声音极小,虚弱的她说话已是极大的困难。但寂静的病房中,他们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我想听……《梁祝》。”

    余岩把吉他包打开,调好吉他音,然后坐在一张带着毛毯的椅子上。音乐就缓缓从他手中的变换中流出。

    如清泉般流畅的音乐在这个小小病房中传播,跃进窗台的阳光随着音乐跳动着,余岩的头发被映衬出金色。奶奶轻轻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一美好时光。

    记得奶奶曾说,在爷爷还没有离世时,常用二胡拉梁祝给她听。

    04

    自从和余岩第一次见面以后,他们的“孽缘”就开始了。即使下个雨,他们都能遇见。

    Z城步入夏天以后,雨水多的数不清。这种时候,吴悠总是会随身把伞备好,以防万一。

    但是她不知道,应该防的不应该是雨。

    这天的雨不算涟涟渐渐,下的不大,但是一直未曾停过。她正打着伞出校门,准备奔赴彩虹院,心里正盘算着要给奶奶带些什么水果过去,一个人影突然钻进了她的雨伞里。

    不悦的神情立马在脸上浮现,刚想说话,结果一转头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余岩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他脸上也出现了惊讶的表情,明显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会是吴悠。

    吴悠准备开口,谁知道余岩突然双手合十,朝她微微拜了一下,还朝她挤眉弄眼的使眼色:“江湖救急,大侠。”

    她顺着他的余光看过去,看到一个陌生的男生正站在他们不远处,并且脸上有些愤然,像是在气恼余岩的做法。

    她感觉莫名其妙,余岩对此的解释则是:“那是我朋友,我和他都没打伞,我们就比赛猜拳,谁输了谁就要找女孩子借伞。”

    “所以你偏偏在人海之中钻进了我的伞里?”

    谁叫你的伞是把亮黄色的伞,一眼就过去就你的最突出!余岩心里想着,但是他自然是不能这么说。嘴上还是赔着笑:“姐姐,您就撑我一段路,让我别在朋友面前丢脸就行。”

    话音刚落,雨就像冰雹点似的砸向地面,越下越大。除了他们,所有的行人的步伐明显加快了,经过他们身边的人无不侧头多看他们一眼,因为他俩一直停留在原地,挡住了后面的人的路。

    在众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们被莫名当成焦点,吴悠的头皮阵阵发麻,立刻对余岩说了句:“把伞拿着。”

    然后把伞给了余岩撑着,因为余岩个高,举着伞的手早已发酸,现在倒是如释重负了。

    看到计谋已成,余岩朝后方的朋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又正色道:“你要去哪?”

    “彩虹院。”

    “真巧!”余岩惊呼出声,兴奋地盯着吴悠的侧脸:“咱们同路。”

    吴悠沉默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虽说蹭伞的是余岩,但是他还是有意将伞的三分之二都移到了吴悠那边,自己的左肩已被雨水打湿了。

    吴悠显然是注意到了,匆匆瞟了他一眼,说不清心里的奇妙感,她将头低下,佯装在看与地面相撞的雨滴。

    两人一直沉默着走到彩虹院的门口,吴悠的步子都迈上了走廊,眼看着两人就要分离,谁知道余岩突然开口:“你会唱歌吗?”

    吴悠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才说了句:“会一点吧。”

    余岩眼里意味深长的笑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正期待着他的下文,谁知道他却转身就走了。

    05

    天色渐晚,天边紫红色的晚霞和浓黑的夜色交融,再过十分钟,路上的街灯一个接着一个点亮,草丛里遍布着蝉和知了的叫声。

    吴悠走在黑夜的路上,身体的疲惫使她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她甚至想躺在路边的躺椅上直接睡上一觉,补充好体力再出发。

    她刚参加完学校的乐队演出,已经筋疲力尽,累到嗓子都嘶哑了。

    她在大学里实在无无聊得紧,所以和朋友一起组成了一个小乐队,加上她一共四个人。而她则是乐队里的主唱。

    上次被余岩莫名一问,还有他那高深莫测的笑容,或许他早已经在学校就听到过她唱歌,所以才笑的那样深沉。

    彩虹院的大门终于在她面前出现,她重重叹了口气,脚底都快抽筋了,终于到了。

    奶奶的病房在四楼,这个小小的临终院里没有电梯,望着那些仿佛数不到边的台阶,脚跟子开始发软,和地板紧贴在一起,她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再动用自己的脚了。

    正神思间,台阶上突然传出了凌乱而又快速的脚步声,正往楼下冲来。但是凭着她的判断,这应该只有一个人。吴悠马上挪开了身体站在一边,为那位即将下来的人“腾地”。

    她把头低着看地下,压根就没去看那人是谁,谁知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她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忙把搭上来的手甩开,跳到了一边。

    当她看清楚眼前的人就是余岩时,余岩这次却不是老谋深算得朝她笑了,而是满脸焦急。

    “帮我个忙!拜托!”他伸出手又试图去抓她的手腕,但是她马上躲开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干嘛!”吴悠也急了。

    这次余岩却不和她废话了,全然不理她脸上的怒色,大力拽住她的手腕就往楼上冲,任凭她在后面强烈挣扎和叫喊,他就是不撒手。上到三楼,余岩停住了着急的步伐,但还是没有放下她的手,小心翼翼敲了敲一间病房的门。

    吴悠因这安静的气氛,也压低了自己焦躁的声音:“你到底要干嘛?”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余岩一脸的神秘。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

    一进病房,她发现小小的病房里并不是只有患者,还挤了五个人,大家都紧紧挤在一起坐着,他们的眼睛正齐刷刷地看着余岩和她,她还注意到,桌子上摆放着她曾见过的吉他包。

    病床上躺着一位大概与奶奶年龄相当的老奶奶,她浑身都插满了管子,她的心跳正在心电图上缓慢地跳动着,眼睛却是紧闭的,紧皱的眉头和皱纹融为一体,不知道有些什么伤心事。

    余岩这才说了他让吴悠来的目的:“你会不会唱偏偏喜欢你?”

    “我......”犹豫之间,余岩又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会,你们乐队的表演我看了。”

    “......”那你还问!吴悠瞪了他一眼,然后撇过头去不想看他。

    “我弹你唱。”简单示意后,余岩拿出他的吉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开始弹偏偏喜欢你的伴奏。

    伴奏一响起,吴悠在舞台上的活力又好似回来了,她闭上眼睛,嘴角轻轻上扬,这首她不知练了多少遍的歌曲,印刻进心底的歌词从她嘴里流出:

    愁绪挥不去 苦闷散不去

    为何我心一片空虚

    感情已失去 一切都失去

    满腔恨愁不可消除

    为何你的嘴里 总是那一句

    为何我的心不会死

    明白到爱失去  一切都不对

    我又为何偏偏喜欢你

    ......

    当歌唱完的那一刻,吴悠睁开眼睛,不经意扫到了老奶奶,只见她的脸上,有一滴剔透的泪从眼角滑落,流到了枕头上。

    但是吴悠心中仍然有很大的疑问,余岩似乎经常为将死之人弹奏唱歌,但是她不知道原因。

    后来她问余岩,余岩说:“你知道什么叫做把爱具象化吗?”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我希望给我一首歌的时间,爱可以被听见。”

    06

    奶奶是在一个艳阳天平静离开的,走时嘴角含笑,像是去了极乐世界一般。

    见证着奶奶的离去的人中,余岩也在场。他在太阳光的映照下,修长的手指缓缓牵引手中的琴弦,二胡发出了属于它独特的声音。

    小小的病房里再次响起了那首《梁祝》,余岩二胡弹奏的极好,缓慢而又有节奏的曲调中,格外吸引人注意,连带着他本人周身都浮着一层光芒。

    吴悠正坐在一张垫着毛绒毯子的小沙发上,她头向后靠,靠在沙发上,轻轻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

    她一直沉浸在自我世界中,陶醉的不肯抽离。直到有人用力拍了她的肩膀,她才惊醒过来。

    睁眼一看,眼前的人是爸爸,他带着责备,对她说:“你奶奶走了。”

    吴悠无声地应了一声,走到已永远闭上双眼的奶奶旁边,见到奶奶嘴角带笑,她便也松了一口气,因为奶奶走的时候,是快乐的。

    她是由奶奶一手带大的,但打从她出生起就再也没有见过爷爷了,奶奶说爷爷是去参军了,后来死在了战场上,被炸弹炸的肉和骨头都连不成一块。送回来的骨灰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奶奶说爷爷是村里的知识分子,是村里最先受教育的一批人,他会拉二胡,会唱戏,还写得一手好书法。

    奶奶大字也不识一个,却极爱看戏。每次有戏班子来村里表演,她总第一个挤过去,站最前排的位置。她最爱看的戏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有一次她看戏,注意到在角落里用二胡拉着《梁祝》的爷爷,她说爷爷当时风流倜傥,简直就是现代版的梁山伯。

    《梁祝》这首曲子,自然也成为他们的定情之物,夏天星星布满整个夜空时,过路人总听到爷爷奶奶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又一阵优美的二胡声,奶奶拿着蒲扇坐在太师椅上,夏夜各种虫子的叫声,以及二胡声,统统传入她耳朵里,惬意又美好。

    看到奶奶闭上眼以后,所有家人都围在了奶奶身边,而余岩也悄悄停掉了二胡声,轻手轻脚地装好二胡,拉开门,走了出去。

    刚走没两步,吴悠就从病房里追了出来,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停住了步伐,她快步走到他面前。

    “谢谢你。”吴悠双手合十,朝他微微拜了一下,十分真诚地道谢。

    倒是余岩被这样的举动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有些发烧,嘴上说:“这没什么。”

    “我其实没想到你会拉二胡。”

    昨天她邀请他来再给奶奶弹《梁祝》时,压根就没想到他会带着二胡来,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拉二胡。

    “我只会个皮毛,不精通的。”

    吴悠真诚的表达着自己的谢意:“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余岩摆了摆手,心里正盘算着一个酝酿许久的想法,打定主意后他开口道:“要不,我们俩组成一个乐队好了。”

    这是从他第一次在学校的歌唱比赛上听到她的歌声时就想好的一件事,那时候她坐在高凳子上,面带忧愁的唱着《偏偏喜欢你》,歌声里饱含着浓烈的情意和愁绪,让他有些惊讶。

    “可是……”虽然这想法很好,但是她自己还有一个乐队呢。

    “如果你参加,我们这严格意义上是志愿者,所以肯定没有钱拿的。如果你愿意的话,下周三彩虹院有一个小型演唱会,我希望你来。”

    不巧的是,下周三刚好是她乐队决赛的日子。

    吴悠左思右想了很多天,一直都没有想好。直到了最后一晚,她还是犹豫着做不了决定,最终她拿着一枚硬币向空中抛,既然自己做不了决定,那还是听从天意吧。

    是花面就去彩虹院,是字面就去参加乐队比赛。

    硬币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又迅速落下,她伸出手接住它,用力攥在手里。来不及细想,她缓缓打开了自己的手掌。

    是字面。

    她心里松了口气,却又好像没有特别释怀,心中就像有只小猫在挠着,这种奇妙的感觉一直折磨着她,直到周三的那天。

    07

    周三晚上,彩虹院格外热闹,因为是彩虹院一周年的建院日。余岩的演唱是必不可少的,他时常去病房里演唱,所以深受大家的喜爱。

    场地已经布置好,那是在彩虹院唯一的一个大草坪上,草坪上垫了软垫子,上面还铺着地毯和棉被,已经足够暖和。大家都围坐成几圈,把中间的位置留给余岩。

    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余岩焦急地看看自己的手表,看完手表又抬头去看院门,可始终没有人进来。坐在地上的人开始小声低语起来,纷纷讨论为什么余岩还不开始唱。

    他安抚着大家:“我在等一个人,我们再等十分钟好吗?”

    大家看着他焦急的神情,并没有为难他,都安静下来,静静等待。

    十分钟以后,只听见晚风呼啸过脸庞的声音,还有树上的蝉鸣,可依旧没有看到有人来到的踪迹。余岩失望地拿起自己的吉他,坐在椅子上,向众人道歉:“十分抱歉,那个人应该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他拨动琴弦,前奏响起,可是他心里里却只剩下怅然若失,早已忘记什么曲子了,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为什么没来?”他笃定了她一定会来,可是这次他算错了。

    “吱呀呀”地,院门突然被推开,虽然夏夜里已经有很多杂音,可是那尖锐的推门声还是异常响亮。昏黄的灯光和月光融合在一起,照在女生小小的头上,只听见女生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快速走到余岩的旁边,拿起余岩已经打算不用的话筒,开始唱起今晚的第一首歌,他吉他弹奏的是《我只在乎你》。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演唱结束后,所有患者、家属和医护人员都将心中原有的抱怨忘记了,纷纷夸赞吴悠唱歌好听,吴悠有些害羞,一句话也不好意思说。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等到人群都差不多散去,余岩才满腹委屈的说道。

    吴悠一屁股坐到草坪上,抬头看着夜空中稀疏的星星。“原本是不打算来了。”一顿,她又说:“天意让我去比赛,可是后来决赛日期改了,所以我就来了。”

    余岩点点头,虽然不太喜欢这个答案,但她既然来了,便是最好的了。

    其实吴悠没告诉他实情,决赛日期确实改了,但是她心里还是更愿意来彩虹院,并且她已经和乐队的其他小伙伴说了,决赛完了她就退出......

    “那我们组成乐队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答应,但是我们队名叫什么?”

    “就叫做彩虹悠然小队吧。”

    这个名字他早就想好了。

    “可是,”她有些迟疑,“只有悠字没有你的岩字啊。”

    “哪有什么,我这队名,可是根据陶渊明的诗句‘悠然见南山’取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这一天,草坪的杂草把她扎的很疼,回家的路上还险些被狗咬,可是她还是很开心。

    08

    彩虹悠然小队正式成立了,他们俩也经常在彩虹院里给临终者唱歌,通常都是余岩伴奏,吴悠唱歌。两个人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默契,合作的时候竟无半点差错,这是她在以前的乐队所没有体验到的。

    这种默契维持了两个月,两个月以后余岩开始变了。

    余岩最近很奇怪,他的奇怪表现在常常把吉他和弦摁错,或者是她唱了下一句,他却还没跟上。

    吴悠已经善意提醒了他几次让他打起精神来,可是他好像还是没听进去,曲子依然弹错。这下吴悠彻底忍不住了:“你到底怎么了啊?”

    “我讨厌别人骗我。”余岩憋了好久之后,终于说了话。

    吴悠不明所以:“我没骗你啊。”然后她仔细想了想自己究竟骗了他没有,可是想来想去,自己根本没骗他嘛。

    “你一直都不在状态上......”她说。

    “别说那么多了,走吧。”余岩开始把吉他装进吉他包里,他的背影突然让她感到有一丝悲伤,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上平静。

    她与他并肩走在走廊上,这次他们去的是一个很年轻的临终者的病房。那个女生前几天刚刚过了十八岁的生日。

    一进门,就听见女生充满生机的笑声,一看见他们就开门见山的问:“你们会唱孙燕姿的《我不难过》吗?”

    吴悠点点头,这是家属提前叮嘱好的,说她女儿爱听孙燕姿,最爱听的就是这首《我不难过》。

    吴悠看到女生时,一点也不觉得她像是一个快死的人。她脸上画着妆,嘴唇涂成烈焰红唇,头发也是红色的。她脸上时刻挂着笑意,既张狂又娇媚。

    互相示意后,他们开始了演唱。

    我不难过这不算什么

    只是为什么眼泪会流我也不懂

    就让我走让我开始享受自由

    余光中,她看着女生的笑容慢慢暗淡下去,无声的泪水像是大闸门被拉开,从眼睛里涌出。

    她只是留着眼泪,连一丝哽咽声都没有。

    他们离开的时候,只听见女生在背后说:“谢谢。”那是有些沙哑,但却又很有味道的嗓音。

    吴悠问沉默不语的余岩,“她看起来不像是快死的人啊,为什么?......”

    “她是食道癌晚期,从十二岁就开始暴饮暴食,她学会了催吐。再后来又学别人喝酒抽烟,就把食道熬坏了,她抑郁症也很严重。”

    吴悠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说,她会为以前而后悔吗?”

    “应该不会,对她来说死亡也许是解脱。”

    你怕不怕死?吴悠在心底问自己。但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死亡当做一件好事。

    余岩突然停住向前走的脚步,站在她对面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我想跟你说件事。”

    突然变得这么严肃认真,吴悠心里反而有些害怕,说好都磕磕绊绊:“什......什么事啊......”

    “我要出国了,放暑假就去。”

    “什么国家?”

    “美国。”

    “那祝你一路平安。”

    吴悠不想问任何的原因,因为她知道他们这样短暂的相处,并不能使他改变决定。

    余岩最后走的时候,把他的吉他送给了吴悠,还用黑色大头笔写下了rainbow。

    后来,不知道是多久以后,她也忘记究竟是听谁说的。说余岩在周浅浅死后就去了美国。周浅浅,就是那个爱听孙燕姿的女生。他们原来是邻居。

    她无从得知他们之间的秘密和故事,只记得那个女生如清潭一般的大眼睛,带着忽闪忽闪的光一直注视着她,这样的目光让她有些窘迫。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从前她所不能理解的事情,突然有一天她顿悟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突然发生的,你不知道悲痛和喜悦哪一刻到来,在指责别人的时候,你也无法感同身受别人曾经受过的痛苦。

    她不知道余岩为什么要为临终者唱歌,她不知道最终驱使他这样做的人是谁。但在听到周浅浅和余岩是邻居后,她想,也许是因为周浅浅。

    十二岁那年,余岩在楼道的角落里看见了被打的浑身是伤的周浅浅。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走到她面前,把自己口袋里买的奶糖递到她面前,轻声问:“吃吗?”

    余岩说:“如果他再打你,你就跑,你来找我。”

    09

    吴悠把病房里的窗打开,虽然护士一直千叮呤万嘱咐不要开窗,但是她总觉得闷闷地喘不过气来。从窗下探出头,楼下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还沾着清晨的露珠。那就是曾经她和他演唱的地方。

    “砰砰”两声,门被敲响,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三声之后护士进了房间,一进来就看见她把窗子打开在吹风,忍不住呵斥道:“我不是说了吗?你现在免疫力很差,吹风容易感冒。”

    吴悠看着护士生气的样子,突然想起严厉的妈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想,自己都快要死了,哪里还在乎什么感冒不感冒呢?也不是她悲观,可是她也乐观不起来。

    “余岩今天有来院里吗?”她还是笑着问。

    “打从你进来之后,每天都要问我这样的问题。你是不是喜欢他?”

    吴悠又盯着楼下的草坪看,热风一阵一阵吹进来,她的胃有些疼,冷汗也从背后大颗大颗滑落。“老实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余岩,也许对他的是一种友情,但是自己也说不清。就好像是一层模糊不清的情感,她无法探知答案。

    那把写着“rainbow”的吉他,在余岩坐飞机的那一刻,吉他不小心从桌子上掉下,琴弦刚好磕到了椅子上,两根弦因为冲击一下就断开了。这好像就在暗示着,彩虹悠然小队消失了,所以吉他也自我毁灭了。

    吴悠也想过要不要去把吉他修好,可每次当她拿着吉他走到琴行门口时,她又转身回家了。她觉得如果修了,换了新的琴弦,这个东西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在矛盾中挣扎过几次之后,她终于把吉他扔进了杂物间,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她突然又记起奶奶去世的那一天,余岩坐在阳光中用二胡拉着《梁祝》,阳光倾泻到他的身上,他面带着温柔,长长的睫毛在他眼睛上闪着,那股认真的样子就突然入了她的心间。

    护士忙完以后,准备走出房间,但是又被她叫住了。

    “又干什么啊,我的小姑奶奶。”这个暴躁的护士说。

    她看着护士一脸生气但是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再一次笑出声,心情愉悦起来。等她笑完了才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来了,还带着一个女生,估计是女朋友吧。”

    吴悠身上的血液仿佛流得都有些慢了,她慢慢感觉有冷风吹进胸腔,鸡皮疙瘩也随之起来,然后她打了一个哆嗦。

    10

    病房里弥漫着百合花的香味,盛开到极致的百合花插在花瓶里,放在了床头柜上。她突然一时来了兴致,伸出右手去触摸百合花的花蕊上的花粉,棕色的花粉蹭在她手上,满手都是。

    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神韵,身体也感觉比从前轻盈了,就像是从前没得病的时候。她脸色红润,心中窜出灼亮的火花,在热烈的燃烧着。雨后的彩虹便是如这般。

    又过了一会儿,恍惚间,吉他弹奏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轻轻酥酥地传进她的耳朵里。这是什么伴奏来着?是什么曲子呢?她想了很久,可就是想不起来。直到听到那个人哼起第一句歌词时,她才恍然想起原来弹奏的这首歌是《偏偏喜欢你》。

    原本想跟着哼唱,可是自己的嗓子好像被怪物撕扯着,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想去看看那个人是谁,但是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只有一团黑色。

    她只能感觉到有太阳的温暖包围着她,远方的树上还有蝉的叫声,鼻尖似乎还有那年夜里在草地上闻到的青草味,而在离她不远处,还有一个她等待了很久的人在弹奏她喜欢的歌。

    记得曾经看过一部叫做《美丽人生》的电影,主人公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保持着乐观和向上,他的脸上永远挂着灿烂的笑,哪怕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无论如何,人生是美丽的。她也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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