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情愫

那一次，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在那店理发了，因为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从高中到现在，我十有八九的发型，都是在这家店里修整的。其实，在这十多年里，我的发型几乎从未巨变过。所以，可以说，几乎每次理发，我都是在这店里的。

我最初到这家店的时候，还是一家小店，门面装修简陋，店里没有多余的摆设，除了剪发的工具和洗发水以外，只有墙上的一面没有镜框的镜子，和一个放在角落略有褪色的塑料盆子，前者是剪发用的，后者是洗头用的。虽然生意不怎么样，但老板娘从未放弃过，后来，日复一日，年又一年，生意逐渐好了起来，老旧的小店便重新装修成崭新的大店，面积比原来翻倍，镜子换成带银色框架的镜子，数量增加到四面，增加了两套洗头专用的卧铺和洗具，新雇了两名店员。可以说，我是看着这店长大的。

虽说我的发型几近一成不变——我也曾怀疑这是否一度降低了我的撩妹能力，但其间，我也多次尝试过改变造型。尽管老板娘告诉过我：“你的发质，只合适这种发型，其他的发型可能都会不怎么样”，但我对此颇感质疑，于是曾几次三番在这店里要求老板娘把我整头天生的卷发拉直，企图寻找那种飘逸如仙的感觉，结果飘逸了十来天，头发便出现了根部卷尾部直的形态，里头略显蓬松而外头却软塌塌的，你恐怕很难想象那副可笑的模样——我愈加质疑这店的水平，所以决定找个日子到其他理发店去尝试，没想到我屡经奇遇：

在第一家店，理发师跟我攀谈了好久，我想说我很困，能不能别聊了，但又反过来想想，可能他也困了，所以为了防止瞌睡，才就跟了我聊那么多，于是一起聊了什么理想啊人生啊之类的，结果最后从镜子看到一个巨大的惊喜——那个陌生的理发师给我弄了个大叔头。我笑笑跟他说：“下回我们不谈人生不谈理想，谈谈怎么打游戏，怎么样？”——聊的话题年轻些，兴许可以弄个年轻些的发型。不过出门以后，我想不会有下回了。

到了第二家店，那个戴着个假发的妹子，嚷着要给我洗头，不洗头就不剪头……我勉强地答应了，结局让我深感后悔——那妹子一定是周芷若的第N代徒孙，那双给我洗头的哪里是手，简直是九阴白骨爪啊，在我头上肆意搔抓。我差点就要打120出车来抢救我可怜的头皮，刚擦干头我就放弃了下一步了，被抓得异常敏感的头皮，加上那洗发水的冰凉感觉，有种头皮要随时蜕变的错觉。我说：“你是休息了多久？这能量真是爆表了！”

到第三家店，我刚进门，一个穿着和举止很妖冶的女子便迎面而来，二话不说便把我按在座上，问我想要什么，我差点笑了出来，“进理发店不搞头发还有什么搞的？”从镜子里看着她弯下腰，那衣服似乎要随时滑落，她把脸缓缓移到我耳旁，正要开口，这时店里深处传来开门的声响，我转头看去，从门口里边走出了一个光着身子只穿内裤的中年男人，我往下看，裤子湿了一大片。我仔细想想，立马站起来往外跑……

最终，我知道错了，所以又回到了原来的店——一切如昔，都那么熟悉，就像回到家一样。

老板娘看见我，便笑着说：“好像很久没看见你了！”

“是啊，前段时间到外地混了！”我故意把音量抬高了些，心虚地撒了个谎。

“从你读书到现在工作，还没见过你到外地那么久的，看来是升职了吧！”她笑得跟桃花一样。

我从镜子里看着她，心里有点莫名的暖意。虽然不是很深刻的言辞，却让我感到丝丝的关怀。仔细看看她，其实老板娘长得很漂亮，只是在高中的时候懵懵懂懂的，没动用多余的心思去欣赏过成熟的女人，直到后来工作了，也从没真正熟识过她。

就这样，我又“乖乖”地成为了这里的常客。

有一次，没看到她，店员说她出远门了。其中一个男店员问：“你来剪发吗？”我转入了犹豫状态，以我以前对他的看法，感觉他都不怎么样，因为每次来店，他都是洗头吹头，从没见过他剪头的；有好几次，我来店排队等候的时候，他都会问我要不要洗头，我是这里公认不洗头的熟客，所以自然就不搭理他；再说，看他常常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好吧，我承认我是以貌取人了，不过，无论如何，即使技术再差，他也算是老板娘的老弟子，我就慷慨一点，给他练练手吧，“是的，来吧。”我以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坐了下来。

看他操作起来，还倒是有模有样的，不出一刻钟便剪好了——却是出乎我意料，剪出来的效果，比起老板娘，也不差几分。我满意地给了他钱，走出门去，心里想着：“真好，这门手艺总算后继有人了……”

那晚——在我离开的前夕，我走过熟悉的街道，走进门，看到熟悉的她，我随口问问：“需要排队吗？”

老板娘回过头来，“不需要，很快就好！”又是那熟悉的笑容——看了十多年了，这一霎，却突然变得珍贵。

我坐了下来，从镜子里看着她：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轻盈的舞姿，让我陶醉。直到她送走前一个客人，便走了过来，轻声问：“刚下班吗？”

“是的。”

“今晚很晚呢！”

“嗯，”我笑了笑，“其实只是天色黑得比以前早了。”

“哦，是哦，已经是冬天了。”不需要我要求，她早已知道我需要哪种发型。

我闭上眼睛，听着那熟悉的咔擦声，感受她吹发屑时那种熟悉的感觉，还有她手指按在我头上那种恰到好处的力度和温度……

我是不是该告诉她，我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来了呢？或者向她要个电话？问她要张卡片？

最糟糕的是，我认识她十多年了，竟然连她姓什么名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直喊她“老板娘”！而她也跟我一样，喊了我十多年“帅哥”。既然如此，那么一切都作罢了。我不过是个过客，尤其是过了今晚，一切都像不曾发生过一样。也许我不会再听到她那句“好久没见到你了”，也许我也不会再见到她了。

剪好以后，我满足地看了看镜子，笑着付了钱，“多赚点！”我重复了一句曾经说过很多遍的话。

“谢谢，大家都一样。”跟我一样，她也重复回答了一句熟悉的话。

我走出门，不舍地回头看，才发现，我从来没注意过这店是有名字的——时代发廊！

走着那条熟悉的街道，徐徐踱步回家。

《少年pi的奇幻漂流》里说过，人生最遗憾的是没有好好地道别。我现在要离开了，也没有好好地跟给我剪了十多年头发的她好好道别。我们只是熟悉的相遇，转而无故地离去。其实，不道别，也就意味着……还会再见，不是吗？也许吧，我应该还会回来的。

别了，那街，那店，那人……

（插图后还有内容）

理发情愫

后记

这篇文章写在多年前，多年后的今天，我再次打开，记忆仍让我感觉温暖。我决定把后来发生的事情，继续补上：

我离开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回去了。

等到再次回去的时候，那街道已不再是我记忆中的街道，走到时代发廊面前，那残留的玻璃已经积了尘，透过模糊的玻璃往里看，室内除了一些镜子的碎片，空无一物，很显然店已经关了。

我就知道，我只是店里的一个过客，或者说，这店只是我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在往后的某一天，我在微信里添加好友的时候，发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添加了。

等对方验证以后，我打开头像细看，忍不住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竟然是老板娘！原来我曾经保存过她的手机号码，然而却忘记修改名片了。

她微信给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好久没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