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晚点,逾时半个小时才在人群的挤压下突出检票口,站台对面是棕黄色断面的荒山,几小棵松树,看不出生气却意外地笔直。
还是上学时的那个登机包拖在手里,逆着列车驶来的震动走向车厢。
行李过重,身后的陌生女人停顿许久伸手帮忙。
抬起铁梯,石块镶嵌的站台越发遥远。
土黄色的山丘起伏延伸,灰黑的树干沉默伫立,干冻的土地残余着去年的玉米根茎,砖红的深黄的平房环绕起不大的院落,看得见家禽牛羊。
天未昏暗时,头顶的天空没有云朵,透彻无比的冷蓝色,什么也没有的样子。
大海屈身钻进靠窗的座位,羽绒服擦出刺刺声音,一年到头回次家,车票换了四五张。终于回到最初到达的地方,这一劫算是过了。
早在一个多月前,大海就已经投身抢票大军之中,春节对于他并不是个值得欢喜的节日,但是一切的声音都在告诉他,过年了,回家了。
临近放假的日子里,家里偶有电话打来,多是说一些不断重复的叮嘱与琐事,大海坐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盯着刚倒的白开水白气腾腾。
行李包压在床下落了灰,他一个接一个拆封准备好的礼物,整整齐齐摞起来。距离回去的日子,不远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大海抱起角落里的纸箱走出去,这十斤橙子还是给隔壁小哥吃吧。
闹钟响起,大海裹起棉衣拉上行李背起双肩包,急匆匆绝尘而去。爬上卧铺还没焐热垫子,火车缓缓开动。
两天一夜的颠簸之后,乘务员走来拍打床铺“到站了到站了!”
一不小心走错了出站口,陌生的广场灯光闪烁,黑车司机上前招揽生意,他摇摇头走向反方向上的公交站,还好口袋里有硬币。
老旧小区无人守门,行李轮子的声音回荡在楼宇之间,黑洞洞的窗口好奇地窥伺这位生疏旅人,夏季倾倒的杨树已只剩光秃树桩。
“我回来了”大海自言自语道。
“老姨新年好。”堆满笑容的脸让大海觉得别扭。
“去年也是这话,不能有点新的?”
他没吱声。
亲戚们散去,只留下大海和家中老人。寒风在窗外撼动树枝,夹层玻璃上的冰花映出深蓝夜晚。老人拿出皮质封面的地图册,一遍遍回味当年见闻,他们说,大海你变了,小时候抱着去公园玩、上学后常来吃饭,我们对你最了解,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大海心说,又不是养动物种水稻,有吃有喝就能满足吗。
他犹豫了几秒说,哦。
隔天上午,大海又一次来到火车站,前往县城拜访。
大包小裹的绿皮车上几乎无处下脚,老老少少口音各异,他听不懂。掏出书来看,一旁的小崽子发出尖叫,看这破玩意干嘛,叔叔你陪我玩吧!
工资多少啊、什么时候结婚?她们一遍遍追问。
大海拧巴着脸,不敢直视周围人热切的目光。
村里的居民已不多了,清晨有远方清亮的鸡鸣声,炕头温温的,土墙上的毛主席贴画逐渐看得清楚,星辰湮灭。
起床垛被,油亮的矮脚桌摆上来,很快热腾的早饭端到面前,几口人边吃边瞟着老电视里重播的春晚。忽而院内拴着的大黑背狂吠起来,随即听见嬉嬉闹闹的交谈,经过身后的窗户,好像是远方亲戚。
这便又是一年。
立春都过了,天依然黑得不晚,阳光散尽后留下蓝灰色的分界卡在地平线上,临近出省的时候,白杨树顶站着身材修长的喜鹊,不叫,也不动。
就这样渐渐黑天,只能看清烧荒的火焰灼灼,扯出灰白的烟雾。
无法停留,不知归处。
大海安心地闭上眼睛,随着车厢的摇晃,继续前行。
后记:
初中时写过一篇作文,不记得主题,但是当时班主任(语文老师)当众诵读其中一段的丰功伟绩我记忆犹新。大致是“所谓故乡,不仅是你出生的地方,而是使我们成长、变化、有所经历的这条长路。”
很感谢当年的老师,没有像小学班主任一样否认我的原创性。
当然,小学那会写了什么被班主任斥责为抄袭?我是真的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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