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从久远开始总显得俗套,不这样开始又搞不清它的来龙去脉,那就还从头说起吧。
这镇子不大,但当初在我眼里它就是整个世界,上初中之前,我最远去过外婆家,不过三里地之外。
我很有优越感,外婆家的人都称我为“街上的”,街上的人和乡下人不一样,早早有了电灯电视,家家都在街上摆摊儿做生意,仿佛今天的上海人,管其它地方的为“乡下人”。
街上分为街东头的,街西头的,南墁的和北墁的,东头的姓朱,不知道是不是朱元璋的后代,做的都是木材生意,挣的都是大钱,那里供着一个老拜神,头大眼阔,一看就是财大气粗的神,身上披着一个艳红的斗篷,威风凛凛地注视着“钱”(“钱”的谐音)方。
每逢二月十九,这里都有庙会,河南豫剧、河北梆子,对着高音喇叭,管弦齐鸣,声音震天。我从未认真看过一台戏,听不懂台词,但会早早地随着母亲占好位置,看不看得懂是一回事,各家各户习惯了占位置,椅子一摆一溜儿。
我总是坐不住,戏没开始,我就跟着别的孩子跑到后台,眼巴巴地看着女旦涂脂抹粉,插珍珠钗环。
有些头脸的父母,也让唱戏的给自己的孩子画个公主脸、大花脸,你看那孩子,几天都不舍得擦掉,在小伙伴面前肆意炫耀,我是极羡慕的,不过童年过去了,也没有画上一个,小孩子真爱攀比,得不到的就是好的。
我算过命,就在庙会的一角,算命的是五十来岁的男人,面前摆着一张白布,上边写着几个神秘的黑字,他一点儿不像算命的老仙声,嬉皮笑脸的,装不出高深莫测的模样。
孩子们喜欢一窝蜂,小小的年龄对未来也有向往,一角钱,得到算命先生的一句话,说我以后会在南方上班,童年时发生过很多事,这一幕是被我深深印在脑海中的,不知道是因为这是唯一的一次算命,还是对未来怀着强烈的憧憬。
现在,我是在北方上班的,更证明了算命先生的胡诌,那个被算命的说要到北方上班的同伴,至今还留在镇上。
我上学时有几个要好的玩伴儿,最漂亮的那个如今已变成臃肿的大妈,我们上学下学一道儿玩耍,走着走着走散了,她在镇上,我在外地,三十年没有交集,分别时一切无恙,相聚时遥遥无期。
镇上有个支书,肥头大耳,有大领导的气魄,常常损公肥私,有一次我爹骂他是法西斯,他怒目圆睁,从此处处给我爹穿小鞋,县官不如现管,他是我爹顶头上司,我爹再怒也不能得罪了他。
谁说恶有恶报,支书在镇上横行霸道,他有个侄子,上下串通,拉帮结派吞并集体财产,镇上人战战兢兢,敢怒不敢言,但支书一家过得风生水起,在镇上堪称一霸。
我跟支书的小女儿同班,她没傲气,也无娇气,高挑秀气,跟她爹简直不像父女,淤泥里也能长出洁净不染的花朵啊。考上大学后,她就没了消息,祝福她生活幸福永远美丽。
十岁之前,我们一大家子在镇上的老房子里住,没有谁知道那房子的历史,土坯墙,厚实结实,一次,住在院子里表叔️有私握枪支的嫌疑,警察连夜挖墙很搜查,挖了半夜也没挖通。
这是个两重院子, 大门朝东,进了院子,东西两溜儿低檐茅屋,我记事时,一家人住在东边的茅屋内,黑魆魆的泥巴墙上,贴满了人民日报和光明日报,这是我儿时唯一的课外读物,因为没什么玩具,就和妹妹一起把已经碰烂的报纸一绺一绺撕下来,母亲发现后,对我们大发雷霆,但无济于事,无非是拿新的报纸再朝上贴。
房子上的茅草沤坏了,换成了牛皮粘,一下雨,被风吹起的地方就漏雨,我和妹妹特别惊恐,担心无处安身,父亲一脸沉重,直到今天,他还常对我们回忆当初的狼狈,清晰地记得我和妹妹的担忧。
大院里的人在外边盖了新房,一家家纷纷搬走了,只有我们和爷爷二叔三叔住在这里,奶奶四十岁的时候肺炎去世,爷爷一个人拉扯五个孩子,大姑小姑又有些傻傻的,三叔早早辍了学,属于调皮惹事的那一种,父亲是老大,比最小的姑姑大二十岁,按说应该帮爷爷照顾这一群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们,可是父亲很晚才结了婚,有了孩子,生活拮据,一家人张嘴吃饭,自顾不暇,哪能他顾。
院子外有棵老枣树,一到秋天,挂满青色的枣子,这枣树是野生的,离谁家近,就是谁家的,叔叔们拿着长长的竹竿打枣,我们则边捡边吃,在街上没卖什么水果的年代,枣子显得尤其脆甜。
大门对面住着邻居一家,他们的宅子特别高,要爬上高高的土坡才能到他们家,这家的男主人在县里当司机,一般不回来,他总是穿得很挺阔,离我们很遥远似的,在我们眼里,他算是个有身份的城里人,高我们几等。
他家的小儿子比我大两岁,长得帅帅的,沾了他爸的光,也高高在上似的,跟我们不大一起玩儿。土坡上有两棵大杨树,每到春夏,肥硕的叶子遮出一大片凉阴,他就在两树间系了绳子,算是简易的秋千,他荡得可真高,我在下边看着他风一样飘来荡去的模样,觉得像他人一样遥不可及,我出神地望了好久,直到他们一家搬走。
多年过去,他们的老宅子还在,已经是断壁残垣了,我看着那两棵大杨树,仿佛又看到了他在那里荡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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