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洞察世界的艺术
令人驻足赞叹的往往是对人的生活并无任何用处的东西,如触摸不着的倒影,无法播种的巉岩,天空奇妙的色彩。
这类无可争议的真理中,有一条同作家的技巧,尤其是同散文作家的技巧有关。这条真理是:所有与散文相邻的艺术领域——诗歌、绘画、建筑、雕塑和音乐——的知识,能够大大丰富散文作家的内心世界,并赋予他的散文以特殊的感染力,使之充满绘画的光与色、诗歌语言所特有的新鲜性和容量、建筑的和谐对称、雕塑线条的清晰分明、音乐的旋律和节奏。
所有这一切都是散文的附加财产,仿佛是它的补色。
一个作家如果是行家而不是匠人,如果是一个财富的创造者,而不是庸人,只知道像嚼美国口香糖那样一味地从生活中吸吮安乐,那么他就不应当忽视任何可以开阔他视野的东西。
为了能洞烛一切,不仅需要睁开眼去看周围的事物,而且还必须学会怎样才能看见。只有热爱人们、热爱大地的人,才能清楚地看见人们和大地。一篇散文作品如果写得苍白无色,像件破褂子,那是作家冷血所造成的恶果,是他麻木不仁的可怕症状。但有的时候,也可能是因为作者水平差,缺乏文化修养。如果是后者,那就像常言说的,尚可救药。
对于散文作家来说,绘画之所以重要,并不仅仅在于绘画可以帮助他们看到并且爱上光和色。绘画之所以重要,还在于画家往往能看见我们视而不见的东西。我们总是要等到他们画了出来,才会开始看见他们所画的东西,并且大为诧异,自己过去怎么没有看见。
一个热爱古典建筑的完美形式的作家,是不会让自己写出叠床架屋、结构繁复的散文作品的。他必然力求使散文的各个局部之间谐和对称,使遣词造句严谨朴实。他必然避免过多地使用装饰物,即所谓的图案装饰风格,因为这种风格只可能使散文作品淡而无味。
散文作品的结构必须精炼到不能删去一句,也不能增加一句,否则就会损害作品要叙述的内容以及事件合乎规律的进程的那种地步。
真正的散文总是有自己的节奏的。
散文的节奏首先要求作者在行文时,每个句子都要写得流畅好懂,使读者一目了然。契诃夫在给高尔基的信中就曾谈到这一点,他说,“小说文学必须在顷刻之间,在一秒钟之内”,就使读者了然于胸。
总而言之,作家必须使读者经常处于一种全神贯注的状态,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后面。作家不应让作品中有晦涩的或者无节奏感的句段,免得读者一看到这里就不得要领,从而摆脱作者的主宰,逃之夭夭。
牢牢地控制住读者,使他们全神贯注地阅读作品,想作者之所想,感作者之所感,这便是作者的任务,便是散文的功能。
主要的是散文一旦臻于完美,实际上也就是真正的诗歌了。
文学最高、最富魅力的现象,其真正的幸福,乃是使诗歌与散文有机地融为一体,或者更确切地说,使散文充满诗魂,充满那种赋予万物以生命的诗的浆汁,充满清澈得无一丝杂质的诗的气息,充满能够俘虏人心的诗的威力。
在这种场合下,我不怕使用“俘虏人心”这一说法。因为诗歌的确能够俘虏人,征服人,用潜移默化的方式,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提高人的情操,使人接近于这样一种境界,即真正成为能够使大地生色的万物之灵,或者用我们先人天真而又诚挚的说法,成为“受造物之冠”。
第十八章 在卡车的车厢里
每当我仰卧在这样的林边时,往往不由得忆起勃留索夫的诗句:
……我要当一个自由而孤独的人,
迎着无垠的原野上庄严的寂静,
迈着自由的步伐大踏步前进,
既无未来,也无过去的踪影。
摘下如罂粟一般短暂的花朵,
吸入像初恋一样明亮的光泽,
我倒下,死去,在黑暗中沉没,
无须去经受一次次复活的那种痛苦的欢乐!
这些诗句虽然提到了死,却充满了生,以至于我只想久久地躺着,仰望着苍天思索、遐想。
只有当我们把自然界当作人一样对待时,只有当我们的精神状态、我们的爱、我们的喜怒哀乐,与自然界完全一致时,只有当我们所爱的那双明眸中的亮光与早晨清新的空气浑为一体,我们对往事的沉思与森林有节奏的喧声混为一体、难以区别的时候,自然界才会以其全部力量作用于我们。
风景描写对于散文来说,并非添枝加叶的东西,也并非装饰品。假如你在雨后把脸埋在一大堆湿润的树叶中,便会感觉到树叶那种沁人心脾的凉意、芳香和气息,便会沉浸在这种氛围之中。散文也如此,必须沉浸在风景描写之中。
简而言之,应当爱自然界,而这种爱就像其他一切爱一样,会找到正确的方法充分地把自己表达出来的。
第十九章 与自己话别
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不怎么熟悉的国家旅行,每走一步,都看到新的远景,新的道路。这些道路通至哪里还不得而知,但必然会让我看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提供给我思考的养料。因此,即使是不充分地,如常言所说的大致地弄清楚这些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的道路,也是富有诱惑力的,而且是大有必要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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