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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亮坐中巴来到市中心的时候，已是他退学的第四十二天了。他背着旅行黑色双肩背包，里面乱七八糟地放着几件过秋的衣物，还有夹在里面的两本书，一本是《荒原》，一本是《解忧杂货店》，除此之外还有父母给的一千块钱。在学校里，他常常拿这两本书对同学发表他的演说:“荒原”象征着现代人的精神错乱，“解忧杂货店”告诉我们要学习“浪矢杂货店”不务正业的精神。除此之外，他对考试啦，谈恋爱啦，解数学题啦等一些高中必修课提不起兴趣，也不交什么朋友，不擅长和同学追逐打闹，互相开玩笑这种使朋友之间打成一片的相处方式，在他的印象里，倒像是《我是猫》里的苦沙弥夫妇才会使用的拌嘴伎俩，或者说他不屑于耍嘴皮子。同学对他的印象是孤僻内敛和自命不凡。
“你一个星期说的话都没有我一天说的话多。”一个女同学曾对他说。
“哦。”阿亮微微抬起头，嘴角一抿，露出两个小酒窝，低着头一动不动继续盯着书。
“马上要月考了，我们一起复习三角函数吧。”她凑近一点坐在旁边。
“哦。”
“哦什么呀。要月考了，你不复习吗？”
“嗯。”他一动不动。
“你真是的。我已经和你同桌商量调换座位了，班主任也同意了。”
“啊？怎么会这样？！”阿亮一惊，皱起眉头。
“怎么，你不愿意？”
“我不愿意看到……他把披头士乐队的黑胶唱片卖了。他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和父母一起潜逃呀！”
“什么？你在说什么？”她猛地把书夺来，摁在桌上。
“唉呀，我是在说书里的这个小家伙，不知道他后来怎样了。”
“别看了。現在我是你的同桌了。”
“哦。”
“怎么样？”
“嗯……那好吧。”
“上课了，别看了。”她把书揣在自己的书包里。“明天我跟你说接下来的故事。”
“那怎么行！这样就失去了味道呀！”
“什么味道，我复述能力很好的！”
“不是，我是说那种悬疑的气氛，还有细节，那是非身临其境不可的！”说着，他向她的书包伸手。
“你要是非得在上课看，我就把你的书撕了！”
“凭什么？我不喜欢听这节课呀！”
“语文课也不喜欢吗？”
“唉呀，这跟语文没关系呀！”
“怎么没关系？”
“那是因为语文是阅读理解，而阅读是一种情趣……总之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狡辩。我看你是不想上学了。”
“嗯，你说的没错。”
“反正和我没关系！”她气呼呼地从书包里拿出阿亮看的书，把它翻开撕成两半扔在地上。封面是东野圭吾的《解忧杂货店》。
“你干嘛！”阿亮僵硬的脸庞终于显出一丝愤怒。同学们都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俩。
当天放学回家他和父母商量了一下，第二天上学就跟老师说退学的事情。老师批准了，问他以后该怎么办。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星期天的时候那个女同学到阿亮家去道歉。阿亮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直播间。她把撕成两半的书用胶水粘上，还给了他。书的第一页里面写道:
不要忘记来看我
——玉
“不好意思啊，把你的书撕烂了。”她露出罕见的羞涩。
“没事，反正还能看。”
“你的名字是玉呀。”他接过来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里面的封面。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竟然不知道我的名字？”阿玉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把书包摔在客厅的沙发上。
“现在知道了呀。”阿亮从容不迫地把书放在书架上。
“这太没礼貌了吧。好歹同学一场，名字都记不住！”她气呼呼地嚷着。
“唉呀，这也是没办法。生活可不像小说，多看几遍就能记住登场人物的名字。”
“你真是傻瓜！生活是生活，小说是小说。你不能永远活在小说里呀！”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想象自己身临小说场景的那种如痴如醉的感觉呀……”
“闭嘴！”阿玉面向他，挡在电视机前面。
“如果是日本人的名字就能记住了。你知道夏目漱石会说相声吗，他的相声里有迷亭，寒月，美弥子，哦对了，还有铃木藤十郎这个圆滑的家伙……嗯，你可以把名字改成美弥子，我就会记住了……”
“闭嘴！我叫你闭嘴啊！你怎么回事？”
“嗯。”
“总觉得阿亮的脾气真好。”她的态度立刻温和下来，从书架上拿下那本被合体的书，坐在阿亮旁边看。
“这是迫不得已的。以前我生病经常吃药，对肝功能有损伤。所以现在更不能生气啦。气大伤肝。”
“以前怎么了？”她放下书。
“嗯……就是体质不太好，经常吃药。”
“哦，是这样啊。不过还是很难相信你真的会退学，我还以为你是说着玩的呢！”
“其实我也想了好久，可是果然无法适应高中的生活呀。”
“很可惜。”
“没有吧。我只是不感兴趣。”
“我很佩服你，你很有勇气，想离开学校，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要是离开学校，根本不知道还能干嘛……”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干嘛。”
“什么？那你退学？！”
“先从高等游民做起吧，以后慢慢再找别的出路。”
“什么是‘高等游民’？”
“叫你平时多看书，不然根本搭不上话啊。”
“谁平时不多看书？认真学习了？”
“学习和阅读夏目漱石可是两码事哦。”
“借口。我看你根本就是在为不上学找借口。厌学了，我没说错吧？”这时，新闻频道播出美国总统特朗普在联大发言的视频，特朗普说到:
“……美国有信心和实力彻底摧毁朝鲜……火箭男(金正恩)正在把自己建立的政权引向毁灭之路……”
“你觉得特朗普的头发怎么样？”阿亮拍着她的肩膀咯咯地笑个不停。
“什么呀！都这个时候了，你不愁你以后的发展吗？”
“谁能看清楚未来？”
“我能看清楚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会怎么样？”
“很糟。很有可能会去打工。”
“嗯……不过特朗普一头金黄色头发跟他的发言风格很像。”
“怎么像了？”
“你没看出来吗。你看电视，他很嚣张啊，而且他哪里来的自信？”
“嗯，是很嚣张，跟你一样。”
“我可没有。至少我没有一头金黄色、乱蓬蓬的头发。”
“可是你退学的态度就跟一个染着金发的小混混一样啊。”
“怎么又说起我了，現在属于特朗普时刻。你看，他的头发又细又软，不仅一团糟，而且很有个性嘛！”
“阿亮你真惬意，退学了还这么有精神。”她双手伸开，靠在沙发上。
“由此可以看来，当一名政治家，要先把头发梳得整齐，否则别人会认为这个家伙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说话犯浑。你觉得朝鲜会不会和美国打仗？”
“应该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特朗普总是这么挑衅火箭男，火箭男会受不了的。”
“唉呀，你可真多心。要是打仗了，我也要退学了，至于你嘛……你要上前线。”
“那倒不至于吧。我跑个两百米就喘得不行了，端着枪撤退时会被敌人干掉啦。”
“为什么撤退？不是进攻吗？”
“先撤退后进攻，这是诱敌深入的战略。”
“明明就是为怕死找借口。”
“嗯。”
“先不跟你说了，我要去补习了。”
“补习去吧。”
“我把这本书拿去看好吗？”她指着《解忧杂货店》。
“要认真看，你会感动死的。”阿亮依然面不改色。
“那我先走了哦。”她背起书包，去开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阿亮，脸上泛起红晕。
“再见。”“再见”这二字声音很小，正和关门声重叠了，以至于阿玉自己都没听清楚“再见”二字。阿亮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現在屋子里只有电视的声音，而之前楼上楼下装潢的嘈杂声这时也渐渐鲜明起来。与阿玉的谈话，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下一枚石子，涟漪一圈一圈从阿亮的心中荡开，不知多久才会恢复平静。
阿亮虽然不屑于拌嘴的伎俩，但是偶尔有个朋友和他较量一下，也不失增添生活情趣。退学就退学嘛，今后还会有比这更棘手的困境在等着他呢。“高等游民”也是一次可观生活体验嘛，夏目漱石作品里的主人公，甚至夏目漱石本人、长谷川博己也都当过高等游民，他们不也照样活得潇洒自在，有的都结婚了，过着幸福甜蜜的生活嘛，可是转念一想，夏目漱石可是得胃溃疡死了，《从此以后》的长井代助最后也落个单身，可能会潦倒一生，或许也正是因为活得太随心所欲，潇洒威风了吧。他这样想着，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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