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全家福

作者: 冯振升 | 来源:发表于2019-02-08 08:12 被阅读14次

      那天晚上,好像是中秋十五前后吧,月儿待我特别的好,不顾路途的遥远,腾云驾雾,圆圆的亮亮的大大方方的穿过卧室玻璃窗,落在我的床头,与我开启了梦一般的对话,皎白的面容里包含着一丝纯真和善良,娓娓的言语中流露出亲人般的慈祥与温馨。

      这是一个让人难以忘怀的夜晚,注定让我的思绪在浩瀚的记忆里尽情地翱翔……

      成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一张全家福,等我看到时已是夜里寅时。虽然深夜梦境沉睡的时间与内心涌动出的那份惊喜在脑海里发生了简短的冲突,但记忆的阀门却毫不犹豫地打开并最终占据了上风。

      里面有姑姑姑父、表哥表嫂及侄儿侄女,他们都与我有亲缘关系,这种亲缘让我多了一份惦念。

意外的全家福

                          一

      按辈份,成该叫我叔,他是表哥的大儿子。因为年龄相近,叔侄关系便显得比较轻松。

      1985年暑期,借着大学毕业与上班前的间隙,我和成坐上去华山的火车,开始了我今生以来的第一次豪华旅游,背上军用挎包,带上学校预发的工资和足额的粮票。华山也叫“西岳”,与东岳泰山,中岳嵩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齐名,合称“五岳”,华山居首,位于陕西西安以东120多公里处,南接秦岭,北瞰黄渭(黄河渭河的简称),自古就有“奇险天下第一山”的说法。

      那时,火车是清一色绿皮烧煤的蒸汽机,有普快、直快之分,偏远地方也有用闷罐子拉人的货车。

      我们选择的是省际普快列车。之所以这样,就是为了方便,以便有一份宽松的心理和充足的时间做准备,因而,我们放弃了那种人多拥挤,靠站时间短暂,随到随走的过路车。因为我们有的是精力,有的是资本,有的是时间。青春和年少的我们,对未来所有未知的事都表现出一付坦然和无畏,不管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也都敢轻松的面对。

      虽然火车走的很慢,就像走过的青葱岁月一样,从嗷嗷待哺到走出大学校门,区区二十多年,就觉得时间的难熬。但我们不怕慢,因为耗得起,所以我们并没有把路途上的颠簸放在心上,就像当初把每一次考试的成败没有放在心上一样,只想让十几年规矩整装有序的校园生活在旅途中得到尽情的释放。

      因为是近距离的慢车,游客之间相互便多了许多交流的机会,从进站上车开始,所有游客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家人事先商量好的一样,有说有笑,点头打招呼,帮忙拿东西,丝毫没有出门人的戒备心理。

      “一个黑帮老大在巷子口堵住了一个青年,用枪指着青年问:‘1+1=?’青年很紧张,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最后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等于2’,他想黑帮老大要的肯定不是这个连两岁孩子都知道的答案。可惜的是,话刚说完,黑帮老大还是把他毙了,为什么呢?黑帮老大走之前撂下一句话:‘你知道的太多了’”。成是一个热情豪爽的人,总能出乎意料地抖出包袱,给大家带来笑声。

      如今,在火车上结交朋友很难,也很少有让人难忘的旅程,除了过度的小心和提防,主要是没有时间,动车的速度早已把人与人之间交流的机会不经意地悄悄挤走,稍不留神还会错过许多美好的人生驿站。

      普快列车无休止的靠站,会车,根本让人无法估摸到一百多公里路程所需要的时间。我们是中午12点从西安出发,下午五点左右才赶到华县火车站。而后步行20分钟,吃饭,略做休息,备足精神,零点开始从西山门开始上山。那时没有缆车,上华山全凭腿力,所以得有这方面的经验,这符合爬华山的常规,按常规办事不仅可以绕开许多潜在的危险,还能收到预想不到的效果。

      黑夜,将华山的险地关隘埋没,只留下手电筒发出的亮光将蜿蜒曲折的山路绘成一道依稀可见的红丝线,像一条没头和没尾的火龙,在夜色中游动,景色是没有的,只有蠕动的火龙与远方的星星在夜空中不断地闪烁,如一对相约的姐妹,关照着我们这些爬山赶路的人。

      担心湿热和蚊虫,山里的凉风顺着沟壑贴着山势乘着夜色,清泉般地流入到人行当中,左拐右拐,担心漏掉每一个人。蓦然,有一段静止,那是休息的信号,是上山人之间的一种默契……

      等我们从东峰看完日出下山时,眼前的险境让我们心有余悸,虽然我们早已有了这方面的准备,虽然我们用不着像晚上那样的使劲卖力,但我们却要谨慎面对了随时可能出现的重重风险。

      看着夜里走过的路,脚不听使唤,腿亦开始打颤,原以为下山总比上山易,其实,下山才是真的不容易。

      这是那年上华山留给我最深的体会和痕迹,这种靠生活悟出来的东西是从别处轻易学不来的。

                          二

      姑姑一脸煞白,眼圈总是红红的,有些瘆人,可能与她穿的一身白衣服有关,让我时常有些恐惧,总不肯与她同睡在一个炕上。只要姑姑来看父亲,我就要蜗居在座柜上,腰不能伸直,双腿得蜷起来,手臂要把头拢起来,虽然个子还不到一米,这样的举动,让姑姑很伤心。

      姑姑身子骨不好,裹起来的小脚让她不能走太远的路,为这,父亲让奶奶跟了她,住在山里。后来,修薛峰水库,移民拆迁,姑姑家搬到距东彭村五里地的张堡村,这里坐火车方便,英山车站就在村北边几百米的地方。

      英山车站是个四等小站,1971年建设,二年后开始运营,2015年1月16日关闭,45年历史让西塬人享受了太多的方便。姑姑唯一的儿子一一我的表哥,在西安工作,这就是父亲让姑姑移居张堡村的理由:表哥回家方便,姑姑送表哥便利。父亲的这个想法,后来让姑姑很感动:兄妹情再深,也挡不住母子情。

      可姑姑总觉得不好,这样离她的母亲,我的奶奶就远了。父亲认为:应该让姑姑轻松一下了。可她和奶奶、父亲母亲一样,一辈子穷命,总是有操不完的心,她的话就是力气有些剩余,和带着五个孩子的父母相比。力气多了就想着给奶奶洗脸换衣服擦身子,和父亲拉家常,说一说奶奶逃荒要饭走过来日子的不易,帮母亲织布,给我们姊妹几个做衣服做鞋……

      因为是娘家人,姑姑把奶奶当成她的命,把父亲当成她的依靠,把我们当成她自己的孩子。为了这份亲情,她宁肯自己踩着铁路边的碎石路,忍着脚痛,摇晃着身体,多走几趟乡间小道,也要看看奶奶、父母和我们,把这份亲情拉的紧紧的,织的牢牢的。姑姑常常给表哥他们说:亲人之间的情是走出来的。

      多年以后,表哥就是这样对我说的:我们应该向我们的先辈一样,把父子母女情看的重重的,把兄弟姐妹情处的好好的,不要为一点芝麻小事而烦恼生气,不要为一点蝇头小利而争的喋喋不休,要把亲人之间的相互走动当作释放思念,凝聚亲情的一种最好方式。

      本来,姑姑是想搬迁到我们东彭村的,和奶奶、父母厮守一生。姑姑一辈子不肯离开奶奶,即使出嫁之后,她总想让奶奶在她家多呆些日子,她觉得孝顺就应该这样。那时候,奶奶己经近百岁,生活完全不能够自理,给她留下来在身边陪伴照顾的机会不是太多了。

      每次姑姑来家里,都要诉说一番父亲,恨他当初狠心把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放的那么远,让她不能与自己的亲人朝夕相见……

      父亲说:你是女儿家,女儿家哪有常在娘家的道理,况且,你也是子孙满堂的人了,应该聚好自己膝下的一大家子人!姑姑不管这些,她说就是远。父亲说不远,还不到五里地,出工下地,去县城赶集就能碰上。

      姑姑很少上县城凑热闹,身体不好是主要原因,地里的活有姑父和表嫂他们,她就愿意陪着母亲做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她最常去也是最远地方就是我们家。

      五里路,眨眼的功夫,可在姑姑心里已经很远了,她觉得真不应该这样。

      1964年,大哥出门远走的时候,奶奶特意给父亲说:把你姑姑叫过来吧,拍一张全家福。奶奶没有觉得姑姑是嫁出去的人,她认为全家照里应该有姑姑。

      姑姑留给我白衣吓人的印象,就是奶奶去世后的那段时间,姑姑来的特别频繁,而且来了必哭,嚎啕大哭,眼睛总是红红的,这是姑姑留给我的记忆,挻泪人的。

      1973年,姑姑走了。

      姑姑走的时候,我看到的不再是穿一身白的姑姑,她穿着很艳丽,很舒服,那是她半辈子都不曾享用的一种奢侈。这时,我才发现姑姑对我们的好……

                            三

      表哥是韩城文化界的名人,他的名气来源于他的人品和气质,来源于他对生活的执着和热爱,来源于他对事业孜孜不倦的追求,来源于他对生于斯长于斯的那一片故土的挚爱和眷恋。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期,韩城的发展才刚刚起步,山丘连绵,沟壑纵横,土地贫瘠,生活困难,日子如走在刀尖上,远不是今天这样风景秀丽,虽然它有着丰富的文化和自然资源。却像是埋藏在渭北高原深处的一颗珍珠,厚厚的黄土把它的光艳紧紧地裹进自己的躯体里,由不得它随意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表哥就是在那个年代渐渐的脱蛹而出,把韩城厚重神韵的历史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推到前台,把改革开放的春风用笔墨带回自己的故乡。由他带头先后创刊的《陕西青年》、《陕西青年报》、《生财与生活》等刊物,无不保留着韩城的文化遗迹和人情风土。

      1989 年暮秋,表哥以 “ 陕西省西安市新闻单位赴韩城采访团” 团长的身份带领全国文学界部分名人及贾平凹等省内许多文学创作的代表一起来到韩城,那是他第一次把韩城介绍到国人的视野中。

      贾平凹先生就是那个时候著作出脍炙人口的散文《游了一回龙门》

      此前的1975年,表哥也曾邀请已故作家陈忠实先生在韩城张堡村自己的陋屋小住,与陈老一起曲膝盘腿坐在自家的土炕上,抽着陕西名贵香烟“金丝猴",说《史记》,说文庙,说党家村,讲韩城的历史文化……

      1981年,韩城撤县设市的工作己经摆在陕西省整体发展规则的宏伟蓝图上,新城区街道的命名、文化古迹的保护、城市建设的构想,对韩城未来的发展举足轻重,作为从韩城走出来的人,表哥当然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为此,他走街窜巷,翻阅史料,查找线索,协商定义,确定方案, 直到1982年,韩城正式设市后,表哥方感如释重负。

    1980年,我读高中,因为父母过世早,经济紧张,除了基本的上学开支外,几乎没有点滴多余的钱,我成了班级里唯一长年不吃食堂的人。 在学校区别生活贫富差距的标准就是:家里情况好的吃食堂,并且每周都会回到家得到伙食上的改善;家里情况稍微差一点的,除期中、期末考试吃几天食堂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吃父母给做的饭菜,我却从来没有进过学校食堂,吃过标准的学生餐,甚至连食堂门朝哪边开,吃什么饭,我也不曾有过任何的留意,因为它与我无关。

      好在我在学业上没有成为贫穷者,学校组成的"富有"班级接收了我,这一点应该归功于表哥,带给我精神上的鼓励,当然,老师的功劳必不可少。

      表哥是在回母校"象山中学"启动赠书活动中知道我的这个情况,因为没有钱买课外辅导资料,我没有参加授书仪式,后来我才知道授书活动是表哥发起的,学校统一定购了表哥新出的《高中古典文学作品译析》丛书,作为高中生的辅助参考资料,准备推荐给学生。表哥知道后,让他的同学,我的老师在班里找到我,没花一分钱就得到了其他同学想看的书。高考前夕,因为学校举荐,他给少数学生进行作文考前指导,我是其中之一。

      参加工作后,我和表哥之间的书信交流逐渐多了起来,表哥是一个不轻易欠情的人,即便是一封普通的信。只要我去信,他准答复,他信一来,我又忙着回信,就这样来来往往,仿佛我们之间的书信不是正在写,就是正在行走的路上。实际上,表哥给我的来信,除了关心和牵挂,更多的是一种鞭策,感觉表哥时时就站在我的面前。

      慢慢的,从表哥的来信和言语中,我体会到了文字的魅力。表哥教导我,可以写一点文字,就从书信开始吧!于是,我就真的从此着手了。那时候,我正参加单位组织的一个培训班,是新闻报道和文学创作。我之所以有这个机会,源于我和表哥书信的一次泄漏,表哥寄来的信,是普通人很少用的那种牛皮纸做的特制信封,封皮上写着"陕西省西安市红樱路xxx号《陕西青年》杂志社。喜欢文字的人都很很敏感,喜欢琢磨,更喜欢琢磨与文字能靠上边的人,觉得与杂志社有牵连的人,文字功底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后来,表哥又给我陆续寄来他写的《燃烧的生命》(邵小莉的故事)、《挺拔的小白杨》、《红军女侠》等书、并按时把由他主编的《生财与生活》月刊杂志寄到我们单位。

      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算是真正的喜欢上了写作,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无声无息的写,写自己的生活,写自己的亲人,写自己的希望和未来。表哥知道我开始写作了,他是从收到的书信里感觉到的。"你可以先写写短文,随笔,你身边有风景有故事的地方很多,也可以试着写诗写散文,可以把习作连同书信一块寄来。"

      我有点儿怕,怕自己的文字拿不出手,怕自己的作品见不得人。况且,有人对文字本来就很不欣赏,对写文章的人当然也不欣赏。所以,在文章署名上,我采用的名字是冯楠。冯楠是第一次自誉自封的笔名。楠木性深沉,树直节少,纹理少而不易变形,意志坚韧而不曲,久藏地下而青香不改,历来就有“财宝一箱,不如楠木半方”。我这样做的一个原因就是,不为显摆,只想藏拙。我知道我的文字是放不到版面上的,这是我当初真实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我收到杂志社寄来的刊物,又过了好久,我收到了四块钱的稿费单。 这件事发生在1984年! 在后来的三十多年时间里,这样的事情断断续续地出现。

      那年,正是我写作生命蒸蒸日上的时候,像是与我工作上形影不离的一对孪生兄妹,每忙完一天的事情,就会有无数个像着着新款时尚妆扮靓丽的少女在等着我去以目欣赏、用笔描述…。

      晨曦的太阳,像少女甜甜的脸庞,袭来的阳光如少女身上散发出的仙气灵息,迷人的眼睛映渗出诱人的眸色,迈着清澈而飘逸,优雅而端庄的步履,借着云船,带着满腔的热情和喜悦,柔婉而眷恋,欢快而毫无羞涩的轻盈地坠落到我的怀里。操场上愉悦的鸟鸣声,加上晨露和和风,像少女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抚慰我不安而骚动的心,银屏上不断晃动的图标和有节奏的键盘声,又像是少女在不停的与我对话。我挪了挪身体,坐在斗室里,像是又拿起了训练场上手中的武器……

      在写作上,我始终保持着上学时穷人家孩子的那种进取精神,我相信笨鸟总有会飞的时候。

      果真如此,我的文字在报纸和刊物的慢慢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我想我已学会了在写作旅程中特行独立,像是跨过了婴幼儿时期,姗姗学步时“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周岁走”的那种磕磕碰碰的感觉。

      1995年6月份,传来消息:表哥已到了肺癌晚期,正在抢救……怪不得好长时间没有他的音信。我不愿意听到这个消息,宁愿没有他的消息,我不愿意把这个结果归结为他嗜烟如命,虽然他曾经是那样子。他是为了应付夜以继日的创作,和承受不尽生活颠簸带来的精神压力而呕心沥血,我总是想把表哥的病因朝着这个方向想。

      在陕西省人民医院,我陪表哥一起走了三天的路程,三天时间,就走完了我们之间三十年多年走过的路。四个月后,表哥走了,除了他的魂灵和躯体,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包括他珍藏了几十年上万册的书籍资料和数百万字的文字作品,这是表哥一生的财富。

      和表哥告别,像是在和我自己过去一个时代的告别。

      到了这个时候,继续把文字写下去的欲望如决了堤的洪水,让我的笔无法停歇,记忆的浪花猛烈地抽打着我。此时,给我发来全家福照片的侄儿成却没有了一点音讯,是他把尘封在我心里几十年的记忆激荡起来,让我有了今天这些回忆,让我有了文字表达的冲动,这种刻骨铭心的感受和想法是经过长时间的沉淀才能酝酿形成,才能在内心深处引起震动,也只有在这些与我有亲缘关系的人面前才能迸发出来。

      就在我要询问成为什么不应声的时候,耀勤跟帖说出了原本我要说出的话,耀勤是我的发小和同学,也是成的朋友,我想成一定看到了,我们三个在微信圈里是共享的。

      晚上,正在我看完"意外的全家福"(七)之后,准备把脑海里的那些回忆伏案续写下去的时候,我的心里却冒出了一股酸楚,眼框里有些湿润,着笔的手竟有些无力。我想起了逝去的表哥,想起了表哥对我的期望;"路在哪儿?路就在自己脚下!路是什么?路是开拓者的脚印!"我只写了表哥的过去,写表哥对我的指导和帮助、关心和支持,我却没有像表哥那样奋力去追赶自己的人生。我在思念表哥的时候,内心也生出一沓厚厚的惭愧……

      二十四年了,想当初表哥就是这个年龄离开我们的,此刻,我已经没有一点续写的心情。我也明白成为什么沉默不语,侄儿侄女为什么无心和我对话。我想:他们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样难过,想自己的父亲,想给他们带来生命的父亲。其实,我应该想到这些,不应该提及表哥的去世,那是一段让人伤感的事。不过,我要说的是,现在我们都很好,表嫂很好,成很好,小莉和松松很好,你的表弟表妹,我们一切都好。我想,如果表哥能听到我的声音,看到我的文字,感受到我们思念他的这份心情,他的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

      刚毕业参加工作时,我是每年都要回一次老家,为了故乡的亲情,为了故乡的厚土,为了故乡老屋的根。虽然路程遥远,虽然沿途的风景早已深深地雕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几乎能从风景的这头看到风景的那头。这一站要停靠多长时间?下一站到的是什么地方?期间会穿过哪个隧道?经过哪些山脉和河流?沿途会有什么名胜古迹、人情风土?不用听列车广播上的预告,我便能轻松地想到。在这样熟悉的环境里,我不需要用太多的时间去思考,用频繁的眼睛去观察和了解,只顾专心致至地看自己的书。只是不时上车下车的乘客所带来的那种特有的味道,才能让我觉得这是熟悉环境里出现的陌生风景……

      一路带来的奔波劳累像影子一样时常会在我的脑子里一闪而过,虽然是不经意,却仍让我觉得疲惫,这是旅途对每一个人的公平待遇,但它依旧不能阻挡我回家的步履。我所盼望的就是期待着火车能早点停靠在西安,那是能让我舒心、歇息,惬意放松的地方,虽然离老家还有一段时光。

      那里是表哥的家,是我回家的中转站,也是我回家的必须停留之地方,在潜意识里我已经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家。只要列车进站,我的心便有些激动,觉得踏实,我不需要费太多的精力,便可轻松到达。侄儿侄女会像看到自己的亲人一样,把我盛情地接到家里。这样的情形,让我没有了心理上的顾虑,不需要附带任何的物品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忐忑。 为这,直到现在我仍旧感到不安内疚,即使一点小小的心意表达,我都不曾做到……

      我这人喜欢看书,对游山玩水并无多大兴趣,吃饭也不讲究,粗茶淡饭对付一下,吃饱就行。住在表哥家,就如同住进了书的世界。除了床,三面墙全是书柜,书柜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斯托的《汤姆叔叔的小屋》、伏尼契的《牛虻》、高尔基的《母亲》还有中国名著《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

      整天与这些书为伴,却没有改变我一向的看法。我倒是对《陕西青年》杂志上刊登的一些诗和散文很感兴趣,好像有些喜欢,一篇好散文,往往会反复地看,过几天还会把它翻出来,越看越觉得像是发生在自己身边一样,我觉的这种文学体裁的形式会更适合我。隔几间房便是表哥的办公室,是老式筒子楼,楼道两边也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柜,窄窄的过道显得有些拥挤,本色木制的书柜吸光,走过时有些不易,但却从来没有发生过碰撞的事?因为这里是书的世界,是文人的天堂,从书籍里发出的光照亮了过道的黑暗,这是精神上的一种向往。

      一天晩上,表哥问我有没有什么想法?除了工作之外。我一下子把所有的想法告诉了表哥,他问我是否读过姚雪垠的《李自成》,我说读过。初中毕业,姐姐知道我喜欢看书,从邻居家借了几块钱,买了一套《李自成》,那是我头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完自己喜欢的书。之后,他又问我《保卫延安》、《平凡的世界》呢?我说《平凡的世界》没有读过,他给我推荐了由路遥写的刚出版不久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他还建议我有时间把《史记》通读一遍,我知道表哥说的这些都与故乡韩城有关,也多少有些苦难的经历,这就是表哥和我说话的初衷,因为我也是从穷日子里走过来的。

      在西安呆的时间里,除了看书,还有更欣慰的事情,那就是表哥表嫂、侄儿侄女对我的那份亲情。

                          四

      小莉小我几岁,但仍不妨碍她的印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姑姑家从薛峰搬到张堡,她跟着表嫂,就是她的妈妈,也到了张堡。那时候,她还小,对山外的环境还不熟悉。那是一处比县城高,比山低的一块塬地,塬地里种庄稼,收粮食,一年四季都是忙碌。过去,跟姑姑她们在山里生活,院子是扎在山半坡上,房子的四周满是山,能够种地的地方很少,但充足的山货,核桃、毛栗子、柿子,还有院子南面水渠里养的水鸭及附近山上的野兔、山羊等野兽足以让她生活过得天真烂漫,况且,五里长坡的薛峰街,出门三、五分钟的事。别看这深居山里的石街,却隐藏着丰富的文化底蕴,孕育出了许多文人学士。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生活,也没有觉得塬上的好,她觉得塬上人比山里的人辛苦多了。 不过这个念头从她开始在英山中学上学便很快就消失了:不用像父辈那样翻山越岭去赶路求学。

      在塬上呆长了,山里的记忆便逐渐模糊起来,适应了塬上的土路,适应了没有山的塬地,突然也有想看山的时候,这种念想大人有,小孩也会有,只是想的东西不一样。每当这个念头出现时,姑姑就会领着小莉和几个侄儿站在高处地边的坎上,看塬上远处的山,告诉他们,远处的山是舅爷家的,再远处就是咱们家的。姑姑说的没错,韩城薛峰川的山与英山塬西边的山同属一脉,就像父亲和姑姑一样,血脉相连……

      让我对小莉有印象是她开始上小学的时候。父亲交待我:你可要看好侄女,这是你姑姑、表哥、表嫂交给你的任务,我那时不懂任务就是责任,只是在学校看到她便觉得很亲。这就是宗亲,宗亲里有情!有血脉之情,它能轮回转承。

      记忆中,小莉聪明好学,我现在也敢斗胆这么说,她六岁上学,二年级跳级,直接升入四年级。跳级这件事当时在英山中学可不得了,谁也不敢有这么大的设想,至少我没有。那时候,虽然我才上六年级,但对学习上哪个重要哪个次要已全然看清,我的老师也说,在学习上,打基础是关键,就像夯土墙一样要实,是没有任何捷径可走的,只有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可表哥居然敢这么做,他就是西安市三十六中的老师呀!难道他不给自己的女儿想想?到四年级再跳六年,小学连跳两次,小莉在学习上损失了不少,在我看来。

      后来我才知道,表哥在小莉的学业上做了大胆的设计,用积攒起来的两年时间,让小莉去专门学英语。那时候,英语才刚刚渗入学校,设为副课,副课可学可不学,对乡下的学生娃来说。

    大胆的设计常常会伴有意想不到的奇迹发生。

小莉从西安学习归来,再上六年级的时候,仍未觉得学习上多么的吃力。这就是天赋,天赋这东西有灵性,会看人,当你用功的时候,天赋就会跟着你,当你颓废的时候,天赋就会远离你。这么说吧,就在我面临七年级毕业,对将来会谋什么样的出路、有什么样的未来全然不知的时候,小莉已有了她人生的目标和规划,这对一个上小学生的女娃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多年以后,我终于看到,她对自己的人生设想竟是那么的贴切实际,包括上大学、参加工作、成家立业,乃至现在的生活。

      就在我洋洋洒洒,聚精会神地写这段记忆的时候,洋溢在字里行间的温情得到了侄儿侄女的点赞和捧场,一幅幅熟悉而又陌生的片段如雪花般一样,飘落在我面前,我也将印渍斑斑的照片从影集里取出翻拍,以作为文字有力的证据。

      亲人般的恩宠像潮水一样波浪般的向我接力涌来,浩浩荡荡,一浪高过一浪,飞溅起的浪花在太阳的照射下,变幻成无数形态各异,色泽艳丽的蝴蝶,追逐在我身边,翩翩起舞,将我漂泊的心融化,这让我很开心。

      那年,也就是和成儿去华山的第二年,在西安,小莉让我有了一次最难忘的回忆:表哥在外出差、表嫂带松松去了老家,成儿因为学业紧张没有回来。小莉便担当了家庭的责任,其实,我也不是外人,在表哥家一直这样,即使闭上眼,也知道卧室、书房、客厅、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的位置。可小莉还是不想累着我,不想让赶路程的我亏欠自己,吃了碗面条,进门饺子出门面,陕西农村老家的这个传统,她第一次用到我身上。之后,又专程从外面买来韩城芝麻饼,煮好鸡蛋,切好咸菜,装好油泼辣子,这些都是那时候故乡人出门最好的待遇,她说这是亲人之间的一份承诺,果然是宗亲血脉真情的一次轮回转世。 再和小莉见面已是二十五年以后的事了。

      对于我来说,写这些几十年前的事,我自己现在都疑惑不解:是什么勇气给了我写下去的动力,而且愈写愈清晰,难道它一直就储存在我的记忆深处?既然这样,我怎么就没有早点想到早点动笔呢?也许还能挖掘出更多的惊喜!让那些一直沉睡在我脑海里另一头的记忆走出来,与现实中的美好生活凝为一体,成为兄弟,互相搀扶着携手共同走在我人生的路上,鼓励我前行,与我一起共同抵御风霜雪雨,这样或许能让我活的更加清醒更加精彩,更加珍贵自己生命中所有的一切。

                            五

      成是一个敢于挑战的人,他和我简直是不同路,宗亲里遗留下百分之二十五的那点血缘在他身上好像发生了变异。他敢直面力量超过他几倍的对手挥舞拳头,即便自己身上淌血,也从不示弱。这一点和他小时候留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一模一样……

      每年春节,我和春梅姐都会跟着父亲回一趟薛峰,当然还有母亲,虽然山路崎岖,又是川道河滩里填起来的,坑坑洼洼,有时候会遇到从崖上落下来的山石。有一回,就有一个人突然横在马路中间,血肉模糊,身上还纪着绳子,父亲说是上山采药的,他干过这种危险要命的活,都是为了自己的亲人。为了救亲人的命,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爸爸打听后,和母亲一起用牛车把死者送回家去。

      这样遥远的路,父亲一直坚持不懈,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就像我小时候母亲把我一个人放在县城外爷家一样,呆久了急着想回家一样,因为那里曾是父亲的家,那里有奶奶、姑姑和一大家子的亲人,奶奶在哪父亲的心就在哪,父亲的心在哪里我的心就在哪里。

      在奶奶家,大人有大人的事,我立马变成了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在大山里寻找着自己的快乐。

      成说:"叔,咱俩捡废铁去吧?"成脑子灵光,鬼点子多。

      "哪有废铁,还是河那边好玩,有水鸭子。"

      "废铁值钱,一斤铁能卖好几分钱呢!咱们还可以买糖吃。"

      "我知道,爸爸就带我捡过废铁丝、废钉子、铁条。"

      那时候,全国大炼钢铁高潮虽然像流星一样滑过,但赶英超美、大干快上的余音还在。当时我们村里还留有好几个炼铁炉。没有想到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没有想到几十里外的深山老林里也曾有过一阵狂热般的大炼钢铁之风,看来路再远山再多,也挡不住浩荡的渺渺烟云。

      "可这里哪儿呀?难道山上有?"

      "有,我们家里就有。"成带着我来到灶房。

      他该不会是把炉子上架着的铁锅给卖掉吧?那可是姑姑姑父用来杀猪、煮野山兽用的大铁锅,况且人家收的是废铁,这样的好锅他们也不敢收,知道是从家里偷偷的,担心我们的大人找上门来。成有办法,和我把铁锅抬到大门前的草坪上,用石头三下五除二的把锅砸破后悄悄地卖了。

      奶奶舍不得说我们,她知道破了的锅是说不回来的,姑姑姑父也一直不提砸锅的事,他们都是看奶奶的眼色行事,只是父亲把我说了几句,在奶奶面前父亲不敢放肆地恶我。

      不过父亲从此不再让我独自出门,不许上街乱转,不许去河里抓鱼,不许到危险的地方玩,如果我稍不在他的视钱,就会让姐姐四处找我。几十年后,姐姐说,那是爱护我,她说父母爱有时就是这么极端。

      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头。

      年末,学校组织的文艺演出活动中,成出演的《西游记》第五回"美猴王大闹天宫"那一出戏:花果山伏虎降龙,我也曾上天堂大闹天宫。饥时把老君的丹,略略咬了两三颗;渴时把玉帝的酒,轻轻呼了六七盅。睁着一双不白不黑的金睛眼,天惨淡,月朦胧;拿着一条不短不长的金箍棒,来无影,去无踪。说甚么大精小怪,那怕他惫懒溃脓!一赶赶上去,跑的跑,颤的颤,躲的躲,慌的慌;一捉捉将来,锉的锉,烧的烧,磨的磨,舂的舂……”在晚会上大放异彩,赢得了一千多学生雷鸣般的掌声。我是晚会的迟到者,为了多做几个习题,找出了一个不算违反班规的理由,在教室多呆了半个小时。那时候,我有头晕的毛病,脸色苍白,头上冒汗,发作起来恰好半个小时。当然,这样的理由不能常用,否则,班里会让我无理由退学。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挤出一点比别人多的时间做点功课,让自己的排名能在班里慢慢地朝前爬。当我站在学生堆里索然无味的观看时,成获得了当晚节目的一等奖,在年级中引起轰动。

      成热衷于自己的事情,而我只是为了将来能谋取一碗饭吃,我和成的区别就在于此,虽然两个班相距不到五十米,但我却不知道他有这份天赋,这件事常常引发我的思考:成把爱好作为学习的乐趣,而我却把学习当成了学习上的一种压力。

      不论在什么时候,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做什么事情,乐趣和压力都会给生活带来不一样的结果。

      成的业余爱好不只局限于此。

      那段时间,成以乒乓球为友,像疯了似的,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书包里除了书和作业本外,还塞一付乒乓球拍,衣兜里装着乒乓球。

      乒乓球是中国的国球,因为场地小,规则简单,打起来方便,是人们喜闻乐见的一个运动项目。条件好的地方,建有专门的乒乓球馆,摆上几付制式的案子,休息的时候,大家会自觉排队,像打擂台一样。条件差的地方,会用水泥、沙子、石子浇灌出来的水泥板,用砖块砌成墩子,水泥板就那么两个一拼,中间立上一排砖,也有两头用砖支根竹竿,这种情况学校普遍存在。

      为了能在课间休息打上几板球,成宁肯冒着与别人喋喋不休的争吵,甚至到了动手打架的地步,也要占住案子。

      放学之后的情况就截然不同,校园里学习的云雾散去,乒乓球场那边却热闹非凡,都是些喜欢打球自愿留下来的同学,人群里自然少不了成的身影,成的水平绝对是业余中的高手,擂主的地位永远不会撼动,直到日落西山,人走场散。

      我永远琢磨不透,成为什么会这么痴情于乒乓球?也许这就是一个人的心境吧!成的乒乓球一直打的不错,从小学到高中、大学,这又是他的一个天赋。

      打架那件事发生在高中,虽然学习紧张,成却仍然热衷于打乒乓球,学习也显得也不怎么重要。同样喜欢打球的是矿务局的几个同学,各自互不相让,最后竟打了起来,因为我和张堡村几个同学的到来,成最终占居了上风。

      前面我曾经说过,天赋这东西有灵性,当你痴迷般的用心用情去做一件事,你原来拥有了天赋会不断得到升华,实际上,真正的天赋是靠苦练换来的,苦练出来的天赋一定会让你自己的人生走的更精彩。

      但更多的时候是我们对天赋的扼杀摒弃,因为生存、因为生活、因为适应。

      像成这样能够坚持下来的不多。

      在学校,我和成真正交流的机会不多,可能是成长经历的不同吧!我看到只是一个结果,比如他在舞台上表演,仅仅那么一比划,就赢得一片喝彩声,却不知他在背后的付出与艰辛。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就像他打乒乓球一样,几十年了,总是那么投入,那么专注,容不得别人半个字的劝说,在读书改变命运的年代。

      既然他有他自己的爱好和追求,他就该有为之的付出和努力,我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去维护成的威信和尊严,为他的输出和取得的成绩摇旗呐喊,对成的这份肯定就是对我们之间亲情的承诺。这个想法是从学生中有了拉帮结派时开始的,我不能让落户张堡村的成在学校遭到别人的另眼相待,这才是我这个当叔叔应该做的。我甚至还给我的那些哥们划定了界限:谁要是有这个念头就趁早收起,如果想动心眼我就联合大家孤立谁。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只是不断上扬的学习成绩,给我增加了一点点自信和力量。

      写成的事情,我不敢胡编乱造,因为他是一个语言表达犀利的人,稍不符合事实,他就会大放厥词,说我只想着写作,是玩文字游戏,他甚至还说我写的都是些婆婆妈妈的家事私事,应当收藏在心底里,而不应该在朋友圈里晒。我觉的也是,我并没有完全生活在他所处的环境中,包括我的姑姑姑夫、表哥表嫂和他的弟弟妹妹。我和成生活在同一个历史进程中,经历过很多同样的事情,但我们终究出身不同、爱好不同,性格不同,成长的环境也不同,我们是跑在同一个方向却永远产生不了交集的两个人,但我们却共同支撑着心中的那份亲情,就像两条平行的轨道一样,虽然永不相交,但用力的大小和方向却相同,一起承载着向前急速行驶的火车。

      所以,我描述人物性格和习惯的语言很少,只是把与我有交集,在我记忆深处留下痕迹的东西写出来。

                          六

      准备见松松,是车将我放在陕西团省委大院门口的时候,显然已经不是过去的老门楼,因为没有了距主干道二十来米的巷子,大门有了门卫,多了探访登记的程序,我有些生疏和胆怯,但这种念头一瞬间便消失了,里面是我要回的家,有我好多年没有见到如今急盼见到的亲人,还有什么顾虑值得我生疏,有什么胆怯能够阻挡我回家的路……

      守门人是一个极负责任的人,也是一个非常热情的人,看到我坚定的步履和自信的目光时,竟朝我微微一笑,我知道这是可以通过的信号,对一个豪不犹豫充满自信,不会带来危害的人,门卫大概都是这个态度:从神态和目光中他们能很快做出反应和判断:我是一个应该放心的人,至少给他的工作不会惹来麻烦的人。

      真正让我胆怯的是我站在家门口却看不到亲人的身影,没有了迎接和问候,愿本熟悉的大门也变得异常的冷静,那种感觉如夜里的凉风一样包围着我,愿本因为赶路沾在身上细细的汗毛似乎竖了起来。

      好在还有松松的电话,是他一年前来兰州时留给我的。

        2004年,松松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到兰州了。我当时既高兴又着急,高兴的是家里人来了,着急的是如何把他接到家里来?我知道他是第一次来兰州,热情中必然带着一种陌生,我不放心。可是,火车站距我住的地方还有三十公里的路程,就是出租车来去也要两个多小时。

      还好,松松长大了,完全不是过去留在我印象中的那个样子,从电话里,我能听出他的独立与自信。因为年龄差距,在这张全家福里的所有人当中,松松和我之间的距离有点遥远,我甚至记不清他小时候的样子。第一次把松松装进心里的是一盘象棋,我问松松:你会下象棋吗?他说不会,那我教你,其实,我也是一个象棋漏子,只是一时无聊,便拉来还在做作业的松松,我用他宝贵的知识来陪伴我打发多余的精力,时间对松松来说就是知识。

      没有想到几盘下来,只顾教棋认子走路的我,却让松松不断的找出我的破绽,直到最后我失去了赢的勇气。松松的棋艺让我刮目相看,对一个初学象棋的人来说,看得出他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无知者无畏,无知者可畏。

      按照我计划的路线,一个小时后,松松顺利到达。当天晚上,我带他吃了兰州马大胡子,马大胡子虽然简单,但它却表达着我一份真诚的心。就在第二天准备带他到兰州看看时他却回西安去。   

      松松接到我的电话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他告诉我,老屋空了,他已搬到新的住所。

      从薛峰川老家搬到张堡村老院,姑姑送走了奶奶,从张堡村老院搬到西安老屋,我们送走了姑姑姑夫,如今,又是一处空了的老屋,在这里送走了表哥。

      我的心里微微发颤,有些心酸。一处老屋就是一个根,一个根就是一个家,一个家就是一代人。根没了,家没了,一代人没了。就像一棵曾经枝繁叶茂的大树,见证了春夏秋冬,经历了风霜雨雪,送走了日月星辰,等到叶落枝枯,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鸟儿会离它而去,飞向又一处蓝天。

      这就是我对家含义的理解。

      那一夜,我第一次住在没有亲人的屋子里,铁门上锈迹斑斑,桌子上落满灰尘,地上也零乱不堪,只是屋里支起的一付单人床才让我觉得这是我许多年前曾经过往栖息的地方。正在我思谋是否再住下的时候,一只没事的蜘蛛在墙角拉起的丝线上来回奔波劳碌着,辛苦地编织起它的家。

      我灵机一动,蜘蛛尚且如此,我又何必苛求自己呢?都是在寻求一个生命的安歇场所,我,为什么不能与它为伴,将就一下呢?我是不是把自己看的太高贵了,这种高贵也是一种贫穷,是一种精神上的滑坡,我在心里说服着自己。

      早上从兰州出发时,我没有着急的打电话,想着到西安之后再和松松联系。

      和以往不同,这次我是开车去的,车子沿着北线高速,穿行在荒山秃岭间,草木有些萎靡,似火的骄阳肆虐而过,流云显得无力,像赶长途走累了的背包客,蹲在远处的山巅迟迟不肯挪步。过了咸阳之后,一股稠密的味道突然冒了出来,从山坡上,从河谷深处,从远处楼宇的空隙里,味道中捎带着汉唐圣地泥土的芳香,和渗透在里面的文化气息,味道中洋溢着关中古道字正腔圆的秦音高调,和渭河平原上的纯真质朴,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迎面吹来的空气没有了戈壁的粗犷和山风的幽凉,转而多了几分热情和温暖,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它们却已跃过车窗拂面而来,我期盼的心情已经完全敞开, 有些迫不及待…… 

      车子七拐八拐,让我有些迷路,毕竟六、七年没有回来了,记忆在脑海里有些淡化,等我清醒过来时,熟悉的巷道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时间易谢,寸暑难留。时间有时候真的就是这样无情,像流水一样,它能够改变生活改变习惯改变命运,但它唯一改变不了的就是我对这间老屋的情感。拧开台灯,躺在床上,泛白的墙壁上留下昏暗的灯光,房间里散发出的熟悉味道,让我久久不能入睡……

      没有想到,这个曾经热闹的老屋,这个曾经在我生命中留下许多美好记忆的地方,二十几年后,竟沦落到这般境地。

      松松的新家是三年之后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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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意外的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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