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同路人

我们不是同路人

我和大荣端起酒杯，为了这难得的小聚，满杯的啤酒一饮而尽。大排档的包间有点小，空调太冷，我调了空调的温度，还把空调机的叶片调高一些。

去年，大荣双喜临门，当了十几年副科级干部，享受副职十五年自动转为正职的待遇，升为主任科员，而且还抱上孙子当了爷爷，为此还请我们几个关系密切的同学吃了一餐。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大半年过去了。

喝酒是为了聊天，话匣子一打开，才知道大荣也有烦恼，半退休的边缘化生活，不知如何打发漫长的时间。大荣平时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老婆五十岁就退休了，抱孙子的事基本上是老婆打理，大荣闲人一个，百无聊赖，好像找不着生活的方向。

我说，还有去上班吧？

大荣说，还没有退休，原则上要上班的，但是天天去也不合适，现任领导会觉得碍手碍脚，我也不自在，一般每星期到单位两三次。

我说，现在有时间，应该去旅游。

大荣说，上半年去了两三次，每次四五天，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我说，多看些书。

大荣说，现在老花了，眼力不济，看书时间长眼睛不舒服。

我又罗列了书法、绘画、摄影、养花等眼下时髦活动，可惜这些大荣都不感兴趣。我说，现在许多同学朋友都处于半退休状态，空闲时间比较多，多走动，泡泡茶聊聊天，一天就过去了。

大荣说，我和他们不是同路人。

我喝了一口酒，看着他，他矜持微笑，也喝了一口。

我理解他的意思，他是当官的，“他们”是指那些没有当官的同学，这其中也包括我，身份确实不同。大荣长期担任副职，养成低调随和的习惯，但言行举止又处处刻意，比如同学聚餐邀请他，他总是说有事情在忙，推托一番，然后姗姗来迟，掏出中华香烟分一圈，连声说对不起。久而久之，有同学借着酒力高声笑骂说，大荣，你那单位有什么可忙的，你上班不是泡茶闲聊看手机吗？怎么每次请你都那么碰巧，你装什么装！不就是一个副科吗！有同学打趣说，你以为你是母舅吗？故意端架子，你不来喊一声开席，我们不敢吃。现在什么时代，你爱来不来，我们照样吃。大荣辩解几句，在同学面前又能怎样，只能讪讪笑了。只是长期养成的习惯无法改变，成为职业病了。多年来，大荣给同学留下了做作而虚伪的印象，可悲的是，他浑然不知。

大荣又说，体制有别，我和你也不是同路人。

啊！大荣抬举了我，没有把我和那些同学归为一类，而是把我和他区分为不同体制的人，仍然不是同路人。是啊！我离职多年，没有什么成就，养老金和医疗保险都要自己掏钱购买。在大荣内心深处，我和他的社会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大荣有职务但处于权力边缘，需要不断提醒别人刷存在感。他和我太熟悉了，因为喝了酒，说话直率了点，我不怪他。其实这不是个别现象，许多人为了保持优越感，总是在某些场合不露痕迹得瑟一下。据说有一个处级干部，时不时在朋友面前说自己是五套班子领导，搞得朋友相当不快。

我也相当不快，有些激动，却笑着指一盘鱼说，主任同学，吃鱼！

我说，我们平时都说贪官污吏，你知道污吏是什么意思吗？

大荣说，污吏也是贪官呀！

我说，不准确。污吏是指那些故意刁难、贪小便宜又不作为的政府工作人员。这些人虽然达不到刑事犯罪，由于人数众多，这些社会弊端成为社会普遍现象，并且习以为常。以你为例，几十年来，你上班迟到早退，在单位无所事事，工作拈轻怕重，整天混日子，这就是不作为。你没有贪小便宜吗？你敢说那些中华香烟是你掏钱买的吗？我想起有关大荣的传闻，一位和大荣长年没有联系的同学，到大荣单位办事，据说大荣故意拖延，最后同学的妻子买了一条香烟送到大荣家里，大荣才脚轻手快给办了，同学因此被潜规则了一回。

大荣说，大家都一样，我这算好的呢！我又不贪污，抽两包烟算什么？

我说，你觉得很幸运，在体制内养尊处优，但是你知道体制是怎么回事吗？外国有体制吗？体制像一间温室，你在里面安然舒适，无需经风历雨，待遇地位都有一点，这是你平时装模作样的本钱。因为这样你就瞧不起别人，认为我们不是你的同路人。是，我们确实和你不是同路人，你平时说我阳光，正能量，那是因为我坦然。比如说，我的每一笔收入都是我的劳动所得。如果财产公示，你敢说出每一笔收入的来龙去脉吗？你敢这样晒吗？所以，你心理阴暗，总是过度猜测他人，把本来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如果不是同学关系，我会和你坐在这里喝酒吗？

我内心一阵冲动，突然生气了，你他妈的连电脑打字还学不会呢？

大荣说，你他妈的书呆子，发什么酒疯了。你以为我家的四层楼是贪污来的，从地基到装修完毕，分三次花了十年，银行按揭贷款到前几年才付清。如果财产公示，老子第一个报名。至于偶尔送一点烟酒又算什么？

我点点头，心想大荣属于不敢贪也没有机会贪的那种，俗话说，踩到凳子上也看不见账本。

大荣又说，我工作几十年不贪不取，随遇而安，我的副科是资历熬出来的。现在国家提高公务员待遇，又加大管理力度，恩威并重，希望建立一个廉政而高效的机制，这是下一代的事情了。我是被国家照顾了，给个主任科员，让我混到退休，我只希望身体健康，别的没想那么多了。

我说，那你怎么会有同路人的想法呢？你不觉得荒唐可笑？

大荣默不作声。

也许大荣谨小慎微的不作为，是他平安一生的原因。站在大荣的角度想一想，他这辈子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呢？他没有一技之长，除了主任科员的头衔，什么也没有，他太珍惜羽毛，只能有选择和同学朋友相处，因而连普通人的坦诚都做不到，说到底也是体制害了他。本质上大荣还是善良的，对我们来说，他要装腔作势就随它去了，反正在同学面前，除了被当做挖苦对象，无伤大雅。

                                                                                                                                            201706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