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瘦瘦小小的父亲是个话很少的人。
我长这么大,他很少单独给我打电话,每次都是凑在我妈的话筒旁边,跟着应付几句,让他单独讲一讲,他就头一低,假装看电视去了。
小时候,我为他这个性格哭过很多次。他没参加过我的家乡会,也没陪我逛过超市。唯一一次去学校接我,他还绕小路和我错过了。
我妈安慰我说,你何必跟他计较,他就是一个被掐了舌头的人。
“有一次奶奶走了几十里地,从老家过来看他,因为大门翻修,她以为走错了,提着一桶鳝鱼,在原地转来转去。你爸就坐在车里,看她一会从东边走到西边,一会从西边走到东边,懒得喊她。”
后面我就渐渐习惯了,反倒是我妈,隔段时间就要数落他几句。尤其是去年,他突然中风,我妈要操的心就更不少了。
我们在医院陪护的那段时间,他也是一个人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有时候吃饭,吃着吃着就嚎啕大哭,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也不说。
我妈猜测,他肯定是误解了医生的意思,以为下半身要瘫痪。所以,直到照顾到他能正常走路,我才放心回深圳。
凌晨5点的高铁,我天没亮就起来开始收拾。我爸比我醒的还早,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好像在对我微笑,又好像面无表情。
他说:“要是公司没什么事,再玩两天吧。”我妈一个劲地把我往外推,说:“别理你爸的,放心去做你的事,家里还有我呢。”
我知道他那句话酝酿了很久,也知道有我妈在,这个家还塌不下来。但是当我走在陌生的城市,只要想起他,就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红了眼眶。这个沉默寡言的人,怎么就一声不响地,把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呢?
中途我又跑回去看了他一次。他变得和我奶奶一样,一笑一脸褶子。我们在网上买了很多仪器,量血压的,量血糖的……他挨个挨个给我测试。
因为我血压低,他每天早晨6点,都会煮一碗鲫鱼汤端到我面前。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之类的话,他倒是一句也没说过。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他黑压压地倒在我身上,再也没有起来。我妈常说,祸害遗千年,你爸会长命百岁的。
曾经我也这样以为。他比同龄人看上去都要年轻,我对他,没来的及说的话,总还有时间表达。
只是意外,总是猝不及防。很庆幸,疫情期间,我们又了2个月朝夕相处。
我们能说的话,依然很少。他没有我妈的巧舌如簧,也讲不出什么讳莫如深的大道理。我们的很多沟通还是要依靠我妈这个桥梁进行,但是我感受到了他的变化,我记得18岁成人礼,一起去照全家福的时候,他是先行一步到照相馆的。
这次去郊外散步,他却主动勾住了我的手。当我们三个人走在悄无声息的夜晚,即便相顾无言,我也觉得有力量了很多。
其实很常一段时间,我都在心里埋怨过他,我把我的不合群,独来独往,都归结于他和我之间不太正常的关系。
有几次,我的领导都我说,你要主动,你要据理力争。这个时代需要一些有非常彪悍个性的人,参与到里面,改变它,影响它。
所以,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直到我了解父亲越多,我才发现低头做事、隐忍不说或许也是一种剽悍,属于我们沉默大多数的剽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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