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今年春节，表妺发来一张外婆的照片，照片里的外婆银白的头发，长期干农活晒成的古胴色的肤色，身着一件红色的外衣，很是精神。照片是在大重孙的婚礼上拍的，外婆被孙子和大重孙搀扶着，旁边是一众的儿孙们，虽然看起来腿脚站不稳了，却还是一脸精干的样子。

外婆应该有九十五岁了吧，听表妹说，已经不大认得人了，偶尔脑子清楚时可以叫出几个儿子、孙子的名字，但大多数时候，是认不淸楚人的。不过如果哪个儿孙辈的来看她，她虽然认不出，但走时告别，却总会留下泪来。大家都说，外婆心里面还是清楚的。

上一次见外婆是什么时候？细细想来，竟然是十八年前我回家生女儿时了。那年外婆来舅舅家小住、正赶上我回家坐月子，于是就常常过来照顾我。那时的外婆虽然有糖尿病和高血压，身体还挺硬朗，走路也还像往常一样风风火火的。每天煮了稀饭端过来，盯着我喝下去，按老家的讲究，坐月子一定要喝用手搓的面鱼鱼加鸡蛋熬的面糊，熬好加点点盐，滴几滴芝麻油，说是养人。这稀饭虽说味道还不错，可天天一大碗下去，却早已腻味了。可外婆说，一定要喝够天数，身体才养得好。在她老人家的严格监督之下，喝得我感觉自己都成了面糊。不能下床，被子不能透缝隙，不能洗澡，不能刷牙，绝对不能沾冷水……声如洪钟，嗓门儿特大，语速又超快的外婆，每次来都宣读一遍“禁令”，最后句尾总不忘加上“日你#”的三字经以示严厉。于是，我就如“龟”一样在床上静卧，甚至被子掀起来一个角，眼明手快的外婆都冲过去仔细掖好，边掖边嘟囔着，“凉风”进来就不好了”，并迅速把周圏彻底检查一遍。

坐月子的后半段我出现了严重的“挤奶”症状，就是奶水出不来，乳房胀痛，甚至痛到腋窝，连半边身体都是痛的，还发高烧。外婆就用老家的土办法，用木梳子背沿着堵塞的地方慢慢梳，又用热毛巾敷，和妈妈两个人，轮流上阵，忙到半夜。四月初的北方，夜里还是挺凉的，可矮胖的外婆，只穿着件短袖汗衫，忙碌焦急得满头是汗。

后来外婆回老家了，很少再出门了。听老家的舅舅说外婆的糖尿病越来越严重，但饮食和生活习惯，还是固执地不肯听医生的，也不肯听儿女的。每天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八十多了，还爬到屋顶平台晒麦子，做一大家子的早餐，饲弄菜地，谁要想劝她歇歇，她就扯着嗓子骂“日你#”的三字经，谁也拿她没折。

这许多年没回老家再没见到外婆，后来妈妈去世时，全家怕她知道太过伤心，编个谎言骗她说大女儿陪着自己的外孙女出国了，要去许多年。为了不戳穿谎言，我和女儿这些年更不敢回去见外婆了。

如今，看着照片上的外婆，才意识到，这许多年不去看她老人家，太不孝了。也许外婆不认得我了，我却相信，她的心里，是装着这些儿女们、孙儿辈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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