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碧禅寺一间厢房的门口,
雪千寻正要出门,一身青袍的程管家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不偏不倚地站在门口挡住了去路。他神色和蔼,声音不卑不亢:
“公子爷,我们来到此处已经快半月了,起初老奴觉得您长途跋涉身子乏累,就没有督促您读书,这几天见您都能上树摸鸟下河捕鱼了,想是已经休息好了,不如从今天开始就读书吧?不然……过几天相爷差人问起来,老奴该如何交代?倘若影响了明年的殿试,老奴虽死也难赎其罪呀!……”
爹这次派他跟来,还是有眼光的……雪千寻心中暗想,随即面上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说道:“您说得是,我今天不出门了,这就去读书。”然后盯着程管家,试探性地继续道,“您如此尽忠职守,回去后我一定禀名父亲,让他好好打赏您啊!”
程管家丝毫不为所动,微一躬身,十分得体地言道:“不敢,这是老奴的本分,怎敢劳相爷酬谢?公子明白老奴用心良苦就好!”
得,还是个富贵不能淫的!雪千寻当下心中便有点儿不快,也懒得装了,转身赌气地从书桌上抄起一本书,语气中带着不耐烦:“劳您费心了!我现在要读书,烦请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程管家拢了拢袖子又施一礼,脸上却透着得意,退步出去把门随手掩上了。
一个时辰后,程管家借着丫鬟盼兮送茶的当儿,往公子房里瞥了一眼,见公子正在桌前凝神读书,不由满意地捋着胡子点头。
时近中午了,程管家从窗外往公子房里张望:公子正在案上专心写字。程管家高兴地几乎笑出了声,打发盼兮把午饭直接送房里去了。
日影西斜,公子还在房中用功,程管家本着忠仆的本分进去规劝,毕竟这书不是一天读好的。说了好几句,公子也没吭声只点了点头,程管家觉得奇怪,悄悄凑上去看,怎奈书后头公子的整张脸都被遮住,好似在故意躲着他。程管家突然有一种不好的念头,冒着僭越的危险猛然将书拨到一边,一张嬉皮的脸顿时露了出来,令他瞠目结舌:
尚荣?面前竟是尚荣!
尚荣乃是雪千寻身边的一名随从,此时身穿公子的衣服,见已被识破,只好厚着脸皮同程管家打招呼:“嘻嘻,程管家好……”
“公子在哪儿?!”一向稳重的程管家,此时忍住拍桌子骂娘的冲动,沉着脸向尚荣吼道。
“公、公子,出……出去了。”尚荣挠挠后脑勺,讪笑着说道。
“何时出去的?”程管家愤怒地抓住了尚荣的衣领。
尚荣被吓了一跳:“早上就、就……”,突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改口道:“公子刚出去——也就出去……如个厕,嘿嘿,如个厕……”
“如你个头!”程管家丢开手,气得嘴角直抽抽,指着尚荣喝道,“有你们这班人包庇着,相爷何愁没气生?可仔细着这张皮吧!”,说罢一甩袖子气呼呼地出门去了。
尚荣瞧他这副模样,不由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咕哝道:“公子爷,您还是早点回来吧!怕是晚了,程管家真的要揭我的皮呢……”
雪千寻这半日却过得悠闲:早晨溜出门便一人一骑入了山——碧禅寺往南不远处便是一座大山,唤作凤凰岭——拾小路顺山势迤逦而上,沿途观赏春景,乐在其中。兴起就纵马飞驰,累了便歇在溪边垂钓,中午喝着马上带的青梅酒,烤了好几尾鱼吃,心情顿觉好极,甚至想:今后在碧禅寺的日子都这么打发——也不错。
行至山顶,遇到一株硕大的桃木,满树盛开的桃花仿佛一片绯红的云。雪千寻轻轻一跃便纵了上去,斜靠在枝丫上打算小睡片刻。这时,忽闻林中一股劲风由远及近,他忙机警地跳起来,闪身隐在桃花后。
一道紫红的身影林间一闪,瞬间已来至桃树近前。雪千寻凝神向下观看:来者身量短小纤细,竟是名孩童!他看去只有七八岁大,身穿紫红色衣袍,皮肤白皙、模样精致,只是一头银色的长发显得突兀怪异。
他似乎有伤在身,面色苍白、胸口起伏不停,但是不等他气息调匀,“唰唰”——四个尾随的身影顷刻也已赶到,并快速散布在他四周,形成合围之势。那是几个粗壮的大汉,身形魁梧面孔狰狞,头发的颜色更是鲜艳得怪异:或红或黄有蓝有绿……,还真是色彩缤纷啊,雪千寻上面看着只觉有趣。
不要误以为这堆人喜好漂染头发,其实——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妖族!他早已一眼识破。
几个壮汉眼睛齐刷刷地盯紧了男童,如临大敌,似乎全身的神经都在紧张地戒备;男童喘息着神情却一派轻松,面上甚至微微露出得意之色,小嘴一弯笑道:
“黎山老妖可真是小气!本少不就吃她一颗丹药么,至于让人追了我二百里?”,声音清澈中带着稚气。
“什么一颗?明明是两颗上等丹药!”旁边一黄头发大汉愤愤不平地反驳。
“对,偷了俺们两颗!”又一名大汉随声附和。
男童噗嗤一笑,引得一阵咳嗽:“咳咳,是两颗,两颗!咳咳,本少记性不好,一时忘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其实本少也是有借有还的,各位大哥如果肯宽容些时日,本少一定奉还两颗,不,十颗!十颗顶级的丹药给你们主子,如何?……”
“这男童受过内伤且疲惫不堪,正在极力拖延时间,想尽快恢复体力好殊死一搏,”雪千寻猜想,“小小年纪倒有些胆色!”,他在上面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等待看一场妖怪打架。
“哼,你这小贼!若真有丹药还会来偷?你前日伤了我家主人,现在休要啰嗦,拿命来!”一红发大汉吼道,立刻便要动手。
“等等!”男童忽然伸出一手制止,接着身形虚弱地晃了晃,说道,“我重伤在身疲惫不堪,肯定是打不赢的,又何必白费力气?其实我早已悔恨当日所为,今日愿束手就擒,回去求得你家主人原谅,或许还有偷生的机会!”
随后他把双手往前一送,扑通一声跪下:“不知该劳哪位大哥带我回去,向你家主人讨赏?”
雪千寻闻言微微一笑,这孩子莫非想险中求胜?
几名大汉起初不信,犹豫片刻后,那个红发的男子才小心翼翼上前,拿牛筋绳把男童包粽子般捆了个结实,只余两条腿好走路,众人这才吐口气放下心来。
红发男子扯着绳子转身要带男童走,忽然被一个蓝头发的拦住,喝道:“虎威,你这是干什么?兄弟们辛苦地追了一天一夜,你却想去领头功?”
“灰狼,你这话什么意思?”,虎威蛮横地瞪圆了眼睛。
有两个同伴被他吓得后退几步,独有蓝头发的灰狼往前一步道:“就是不许你带他走的意思!”
“哼,今天我就要带他走,看你们谁敢拦我!”虎威大步往前迈,忽觉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原来是灰狼向他出了手,他急忙挥掌迎上,两人你来我往打了起来。
这四人属他们武功最高,其余人虽眼看着却不敢靠近,只有男童在一旁着急地喊话:“两位有话好商量,不要动手啊!”可两人忙着打架,哪有人肯听他的?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虎威与灰狼都受了重伤挂了彩,累得坐在地上爬不起来。这下,余下的两人乐开了花,他们上前抓起拴男童的牛筋绳,冲虎威和灰狼笑呵呵地打了个拱,道:“两位大哥打累了就歇歇吧!我们二人先走了!”
忽然一声清澈的童音响起:“二位要去哪儿啊?”
两人回头一看,发现男童正微笑着立在身后,手上捆的绳子早已经断落在地。
两人正在惊诧,男童已经出手,他的手指突然生出了利爪,迅疾地犹如闪电,刺入两人的心脏,片刻后两具尸体颓然倒地。
身后的虎威和灰狼看到这一幕,惊骇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孩童。只见他面带微笑,悠悠地转身走向他们。
此刻,他们才明白中了对方的挑拨离间之计,悔不当初,对视一眼便同时朝男童扑去。三人战在一起,虽然刚刚的内讧损伤了不少体力,但虎威灰狼二人体质却很强健,这一战男童打得很是辛苦,险象环生。
正打得难解难分,忽然男童退后一步,面朝虎威二人身后,神色惊骇地喝道:“黎山老怪,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受伤了吗?”,虎威灰狼闻言大喜,急忙转身望去,心想主人既然来了,抓住这小崽子绝不成问题!
就在这一瞬间,“噗”“噗”,忽闻利刃穿破皮肉之声。他们低头一看,自己胸口竟被一只小小的手臂穿透了!两人木偶般转身,来不及看清怎么回事就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一命呜呼了!
小小年纪,仅凭一己之力便杀死了四名壮汉,其手段心计令雪千寻心中微微一凛。只见男童冷漠地收回了染满血腥的双臂,喘息着坐在地上稍事休息。
半个时辰后,他恢复了部分体力起身正要走,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冷笑传来:
“杀了几个废物,就以为能脱身了吗?”
一个黑色衣衫的老妇人,自树林深处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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