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借钱
再生回到家里,只说自己学师已满,和家里人商量要去街上摆摊打锅魁挣钱。
父亲当然高兴,这个刚好没有再流鼻涕的老四也可以去挣钱了,自己这个当老子的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至少这个娃不但可活下去,而且还有机会活得比自己更好。
只是这打锅魁要置办的炉子、桌子、锅还有面粉,都需要钱,再生也计算了,不加去租用摊位的钱,无论如何节约也要一百块钱。家里不要说拿一百块钱,就是十块钱也拿不出来。
再生给在充国市的大哥萌生写信,萌生马上回了信,随信寄来了五十块钱。大哥在信里说:“……欣闻四弟能自力更生,大哥由衷高兴。四弟能结合自身实际,从小事做起,实是难得。小本生意,不宜投入太多,况且大哥也是立业阶段,种养场刚在起步,手头实在是积余不多……只能支持四弟五十块钱,望老四翻本求利、以利累本,稳步前进……”
无可奈何的再生,只好去找幺叔和二叔帮忙。
二叔和幺叔是壮劳动力,虽然吃得多,但身体好也肯卖力劳作,收获的粮食也多。特别是这几年幺叔走村蹿户收废旧,经济收入大大增长,听说家里的存款已经超过了燕子山脚下好多人家。二叔答应借给再生一百斤麦子,要再生背去加工坊磨成面粉,“就是将来生意亏本,也不找你还。”二叔还是担心年龄太小的再生,“生意做大了,将来亏多了你娃娃赔不起!”
“你这个坏蛋,尽说些不吉利的话!”这两年挣到钱的幺叔,一改从前的畏畏缩缩,财大气粗地命令二叔:“赶快给四儿拿五十块钱,等他把摊子支应起来,就有钱挣了!”
一直在家负责做家务活干庄稼地里的事的二叔,仅仅负责把幺叔收购回来的废品运到城里的收购站去卖,没有亲自去爬山过河收购,自是没有擅自作主权利。
二叔用眼睛瞟打了一下幺叔,不悦地说:“你挣的钱不辛苦?四儿这么小 ……这么小……万一……”口里说着,却伸手去取吊在楼檩上的蛇皮口袋,取了一个下来,把蛇皮口袋举在手里,左面吹一下,右面吹一下,再接着左面吹一下,右面吹一下。
把蛇皮口袋左右各吹了十遍以上的二叔,这才双手端着,庄严地放在屋子中间的那张只能两边坐人的八仙桌上。这时再生倒在那张桌子旁边用来做屏风的大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眯起眼睛开始思念起大镇的幺姑。
再生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长大了。
虽然才十五岁,但贫穷的生活也没有阻止荷尔蒙的蓬勃发展。自己旺盛的生命力除了在不断寻求活下去的机会,也在寻觅让自己活得更好的方式,包括对异性的喜爱。
在大镇第一次看见长得异常饱满的赵小香,再生好像看见稻田里的稻穗。突然觉得生命的美好,原来来自丰衣足食!人活在世上,除了吃饱,就是穿暖。吃饱穿暖之后,就是要穿得好看,让更多的人觉得好看、愿意看。
这个长得异常丰满的女孩,不但让人看着温暖、踏实,还让人生出想不停地看的欲望。
让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好看的女孩居然收下自己当徒弟了!
能天天和这位自己愿意看的女孩在一起,想看就看,还能闻她到身上的香味,听她说话,还时不时开开玩笑,再生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如果能和这位漂亮的女子一直就这样下去,再生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但想想根本不可能,这遍大街上的男人可不是都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看那些来买锅魁的汉子,瞪着饿狼一样的眼睛,特别是把眼光订在赵小香鼓起的胸脯上,再生就想一擀面杖敲过去。
其实再生也老盯着赵小香看,不但看她的胸脯,还看她凸起的臀部。有时候赵小香弯腰去水桶里舀水,或者去用火钳捅炉子里的炭,那细细的高跟鞋衬得笔直的腿上面,支撑着的那个浑圆的中间有一条凹沟的臀部,让再生马上心猿意马起来。
白天看得多了,夜里就梦见和赵小香在一起,有时甚至做那些羞羞的事情。
第二天再见到赵小香摇曳生姿的娇俏,再生就想冲过去抱着赵小香啃两口。也不知道赵小香是不是觉察到再生的心思,常常直视着再生的眼睛,像头母狼一样低吼:“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狗眼剜了!”
有时候,赵小香故意把屁股高高翘起,逗着再生:“你这个色狼,偷瞄啥子!要看就正儿八经看噻!你说我好看不好看?”
再生不好意思起来,脸红脖子粗,讪笑道:“好看是看,不过你现在像是母鸡想下蛋!”
于是赵小香就去踢再生。
这不,就因为赵小香爱踢自己,一脚把自己踢了出来!
也不知道,幺姑这时候在干啥子?自己离开大镇之后,师傅怎么给赵小香解释的?她想没有想自己?
不管她想没有想,反正自己是想她的,而且,自己也要去摆一个锅魁摊子!
只有摆摊打锅魁,才能挣到钱。自己不但要养活自己,还要挣钱娶婆娘!当然,努力争取这个将来和自己生活一辈子的女人是赵小香。
再生侧头看见二叔解开口袋上方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尼龙绳,然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像刚上小学的学生书包里揉成皱巴巴一团的作业本。打开来,里面还裹着一枝削得像老鼠啃过的铅笔,用手抻了又抻,用铅笔去压那经年累月卷着的纸张,却怎么也压不住。只好顺手把放在桌子中间的再生用完了墨水的的空瓶做成的煤油灯,重重得地放在上面。看着从那方形小瓶圆口里溅出来的煤油,终于没有浸到写在纸上的粗大的铅笔字,才把手放开,去蛇皮口袋里掏东西。
这次掏出来的是一个厚厚的塑料口袋,胀鼓鼓地像里面裹着一只穿了脚的袜子。塑料口袋用谷草翻来覆去地缠着,像电影里行军的人打的绑腿,可能是塑料口袋不怕冷,才没有那么密。慢慢解开“绑腿”,里面又是一个塑料口袋,除了这个塑料口袋没有“绑腿”之外,塑料口袋的厚度和破旧,都跟前一个塑料口袋一模一样。这个塑料口袋的口是折叠过来的,折叠得很好,像这个塑料口袋本来没有口,这口是现在给拆出来的。
从被拆开了口的塑料口袋里,再倒出来一个薄的塑料口袋。这个薄塑料口袋的口还是被折叠起来,幺叔坐在一旁,绕有兴致地看着二叔解那些塑料口袋,像看一场精彩纷呈的表演。
等解开所有的塑料口袋,桌子上已经堆了高高的一摞杂七杂八的颜色各异的口袋了。
没有了塑料口袋保护的是一个纸包,这个纸包像把那只穿了袜子的脚从鞋里拿了出来。纸包里有纸,纸包着纸包,如此又拆了好久,包纸包的纸堆了塑料口袋那么高的时候,一叠齐齐整整花花绿绿的钞票终于露了出来。
二叔把钞票拿在手里,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紧紧地捏住两端。然后把钞票长方形的一边对准桌面拍下去,松开一只手,用掌心在上端拍。拍打一阵,又用两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紧紧地捏住钞票的两端,把另一边的长方形往桌子上拍打。长方形的长边拍完,再拍长方形的短边。
等四边都拍打完毕,钞票终于平整地仰躺在桌子上。
二叔小心翼翼地拿起上面的角票,放到一边,然后是壹圆、贰圆、伍圆,最后在拾圆的票面上停下来。从上面拿了一叠,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紧紧地捏住,中指从外面把钞票往里压,无名指又使劲外外抵,边指用不上劲,在一旁像给拔河比赛的双方喊加油一样颤抖。左手的食指被吐了一口唾沫,在大拇指上捻了又捻,右手的大拇指就开始往下扒拉钞票,左手的大拇指马上就去接住,左手的食指也像机器一样,和大拇指配合起来。右手里的钞票数完,全部落在左手里,不多不少,刚好五张。
再生心里又一次默想着摆锅魁摊子的事。
摆一个打锅魁的摊子,首先是要一个炉子。这炉子自己也学师傅那样,用废弃的油桶做。油桶是特别嘱咐收废品的幺叔帮自己不知从哪里收回来的,幺叔说“支援侄娃子干大事”,不要钱。但油桶的盖子要揭去,还要在中间开孔,另外还要穿几根钢筋过去,用来做炉膛的底。这些自己试着用家里的铁锤凿子弄,都不可能搞好,只好去街上找铁匠铺帮忙,好说歹说,那铁匠也要收十五块钱。炉子要炉桥,十八块。炉膛里要用铁皮做一个圆筒,二十块。泥巴不用钱,自己去有水的田里挖;糊炉子也不要钱,自己动手。
但是,火钳、夹锅魁的铁夹子、炕锅魁的专用锅铲都要用钱卖,这些至少要三十块。还有烧炉子的钢炭,三角钱一斤,煤站要一百斤一百斤地卖,自己只有又去求情,最多只能一次性买五十斤。至于炕锅魁的面粉,只能借二叔家的一百斤麦子去磨面粉,而磨一百斤麦子面粉的加工费,要三块五角钱。
炕锅魁要用的菜油,家里还剩半瓶,大概有六两吧?只要把锅魁摊支应起来,钱马上就有了,有了钱就再去买油、买面……
再生想好了,到时把老屋里那张八仙桌拿到街上去做案桌,这几天自己再在家里找一根木棍,去求木匠三叔做一根擀面杖,一切不就成了?!
“这么日怪?刚好五十?”正在胡思乱想的再生,被幺叔和二叔异口同声的说话声惊醒过来。
二叔的左手大拇指开始动起来,像接到命令一样,二叔的右手又开始接左手里数出来的钞票。幺叔和二叔不约而同地数着数:“一、二、三、四、五!”
“嘿,嘿嘿!硬是五张!”两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居然就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四只眼睛两只手再一次数这五张钞票,恨不得那工农兵组合多一组出来。
越来越大声的数数声,终于让再生停止了沉思。
翻身坐起来的再生,看摆满了整张桌子上的塑料口袋和揉得皱巴巴的纸,看二叔移开墨水瓶做的煤油灯,翻开一页没写过的纸,在好像一直哭不停的老妇人苍老的脸一样的纸上,一笔一画地写上:龚再生,50元。
二叔指着“龚再生”几个字,认真地说:“四儿,你做生意了,你就长大了。今天单独给你开个户,你借的钱你要负责来还哈!你幺爸一个山沟一个山沟地跑,挣的钱都是汗水颗颗换来的,好遭孽哈!你娃娃做生意就做生意,不要三心二意去搞些理扯火哈……”
等再生伸手来接钱,二叔手一缩,厉声喝道:“你娃娃不准亏本哈!老子给你说,亏了都要还的!”
幺叔一把抢过钱来,塞进再生的手里,对着二叔用更大的声音叱责道:“你是狗嘴巴子么?亏亏亏!亏个逑!亏都亏了还还个锤子!”
看幺叔一脸正气凛然,好像要送自己上阵去挲敌那样豪迈,再生眼睛忽然就湿了,哽着说:“幺爸,如果我亏了,我在您生前还不起您的钱,二天(将来)您死了,我一定给您好好修一座墓!”
“嘿嘿嘿!”幺叔摸着自己满头乱蓬蓬的黑发,爽朗地笑了,好像再生给他许下了一个让他长命百岁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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