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赤拉着我的手走在通往阎罗殿的路上，周围升腾着的血气舔舐着我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或许是因为太难过，我一直保持着缄默，赤心有灵犀的捏紧了我的手，朝我露咧了咧嘴。到阎王殿后我的心扑通扑通的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白色的袖摆被我揉皱到不能再皱，阎王坐在黑色的帘后，气氛静谧的可怕。

是赤首先打开了这份沉默，他上前一步而后曲膝跪在殿正中央，开口道“求阎君饶恕白无常”

“重塑”

阎王的声音从那头幽幽的传过来，即使是第二次听但这两个字还是仿佛又一次抽尽了地府里所有的灵魂，包括我的。

重塑意味着，我将再也不能和赤并肩去收走那些漂泊的鬼魂，会有新一任的白无常替代我站在赤的身边，此后我也不会被重新投入世间。

回程的道路上赤依旧牵着我的手却不发一语，我其实很想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因为赤曾经说过，最喜欢我笑起来的样子。

忘川边的风吹到眼睛里有点疼，我忍不住揉了揉眼，湿润了一片。

赤抬起手温柔的拭了一下我的眼角，我对他笑到“是风沙迷住了眼”

“没关系，我帮你吹”

赤俯下身来，轻轻的吻住我的眼角，然后将我拥进了他的怀里。

透过忘川河我看见，黑色与白色交织在一起，那是我见过最美的色彩。

我是赤捡来的一只小鬼，在一处夜里可以透进月光的破庙里。

我蜷缩在积满灰常的木凳下，瑟瑟发抖。赤从门外走进来带着把镰勾，一身漆黑与月夜里的树影融为一体，他步子轻巧的朝我走来，我听不见一丁点的声响。我以为我会是镰下的亡魂，可是却是一只白净的手朝我伸来。我怯怯地望了过去，赤白皙的脸上没有我想象的冷漠，倒是一副无辜的样子。

“小鬼你到底要不要从凳子下面出来？”

我伸出手搭了过去，他微微一使劲就把我拉了出来。

月色很好，赤用手擦了擦我脸上的灰尘，兀自牵起了我的手。

“咦？你不走吗？”

我用害怕的眼神望向赤，反倒他是回我以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郁闷，妒起嘴说道“我带你走，你以后不用一个人待在这了。”

赤说我以后是白无常了，可以和他一起执行任务，我一身白他一身黑，世间的人都叫我们黑白无常。

厉鬼勾魂无常索命，我和赤出现的地方从未有过生还的灵魂。赤说很抱歉让我经历原本不应该经历的，但我觉得是幸运的。

世间的事有太多的机缘巧合，阴间也是一样。我问赤为什么选择了我，赤说在我的身上看见了自己，所以他想要永远的站在我身边保护我。

听见这话我偷偷湿了眼角，从我成为一只小鬼起就是一个伶仃的鬼，我第一次从冰冷的身体里感觉到流动的温暖。

阎王派我和赤去人间一趟带回一个叫江鹤的人。

我第一次见江鹤的时候被惊艳到，一个眉眼清秀的女子，舞起剑来的样子是那样的绝美。我和赤双双走进江鹤的跟前，却不能接近她。正疑惑间我见赤伸出镰勾却被一阵强力反推回去刮伤了自己，我连忙凶恶的朝江鹤猛扑过去欲强行剥离她的肉体与灵魂，不料却也被反伤回来弹出数米远。

江鹤看到了我们，她眼里氤氲着水汽手上的剑哐的一声掉到地上。

赤拉起我说走，我跟着赤一路无声。

这是我和赤第一次任务的失败，我满肚子的疑惑，执行前明明已经在生死簿上确认过了，这个叫江鹤的女子时限已到，可怎么会这样呢。

我和赤并肩的坐在屋顶上，我掰开一块瓦，瓦下是一户寻常人家，丈夫正在给自己的娘子描眉。我问赤会做多久的无常，赤说大概等到看不见月色的那天。

那晚的月亮很圆，是人间的十五，我和赤留了下来，没有回地府。

渡忘川的时候我对赤说，我想要一只眉笔，你可以帮我去人间弄一只吗？赤有点无奈的揉了揉我的头说道“可我们得回去复命”

“我们不是取不走江鹤的魂吗，回去也会被阎王责罚的，不如晚点，我在这边等你，你渡回去帮我弄一只来。”

赤有点那我没办法，宠溺的笑了然后转身回去。

望着一袭黑色的背影，我别过头来转身泪流满面。

等赤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阎王发令重塑。赤打伤了压我肩膀的那两个鬼差，然后对我轻声的说道“你是一只笨鬼吗”

“我不是，我是一只喜欢月亮的鬼。”

赤红了眼睛朝我假装生气的嘟囔道“你就是一只笨鬼。”

我没有做声，任由赤紧紧的抱住我。

我知道赤身上一直有一只眉笔，放在内衣里从不拿出来，每一次赤拥抱我的时候都会硌疼我的胸口，只是我一直没告诉他。

江鹤是赤一直喜欢的姑娘，那个小时候扬言要成为保护赤的人。

也是阎王生死簿上最特别的一页，因为她能取而代之。

同人间一样，地府也需要换代，阎君要的不过是江鹤的死，无法投入轮回永恒的死去。

当我看见生死簿上残缺的一页，我才知道原来同时被赤爱着的，还有另一个人。只是赤太傻，仅仅是生死簿上的一页，是无法救得了江鹤的，要是阎王知道是赤撕毁的，定会让其重塑。

江鹤还是会死，赤所做的都是徒劳。

所以我告诉阎王是我撕毁的，阎王不会责怪赤，只要赤能继续的存于世，于我而言就够了。

我和赤最后一次站在忘川边上，在赤的怀里我调皮的说道“你以后找到新的白无常也要喜欢月亮，这样她就能像我一样永远的站在你身边了”

赤没有说话，只是越发抱紧了我。

“回禀阎王，黑无常他，他和白无常一起投身忘川了”

完。

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