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和万年青

                                  一

这个季节的雨总是来得匆匆忙忙，在你不注意的那一瞬间就温润了空气，又在你不知觉的一瞬间就宣布了自己的到来。

又棉又密，磨磨唧唧。

小彤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她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抱着自己的万年青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雾雨蒙蒙。至于为什么总是抱着那盆万年青？谁知道呢，也许是受了那部出名的电影的影响，也许是喜欢万年青那容易打理又充满生机的天性。好在，这都不重要。小彤只是喜欢抱着它说说话，又没做什么坏事，话说回来，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又能做什么坏事呢，毕竟她还这么小，花骨朵一样的年纪。

“彤彤，你说爸爸和妈妈每天都在忙什么呢？”小彤抱着她的万年青轻声问着，她给了这盆万年青自己的名字。

万年青彤彤保持着沉默，只有几片肥大的叶子随着风雨缓缓的摇着。

“你说他们其实是关心我的爱我的？是啊，奶奶也这么说”小彤似乎听到了万年青的回答，自顾自的说着。她歪着小脑袋，看着雨中依旧忙碌着、穿梭着的人们。手里还轻轻的抚着彤彤，看得出来，彤彤被她照顾的很好，枝繁叶茂。

“爸爸部队去了哪里呢？彤彤，你知道么？”也不知道小彤在看些什么，眼神空空的。

“妈妈……”想到妈妈，小彤紧了紧手里的万年青，咬了咬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个小女孩的背影在一盆肥硕的万年青的陪伴下，就站立在这场雨中。

小彤的爸爸是一个部队的军官，小彤一直以此为骄傲，每次有人在问爸爸的工作时，小彤总是骄傲的仰起自己的小脑袋，用一句“爸爸在保家卫国！”来宣示自己的荣耀，虽然她并不清楚保家卫国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彤也会偷偷难过，她也想让爸爸带着自己去一次游乐园，也想能像同桌一样，每天由爸爸送去学校。

小彤的妈妈是个公务员，兢兢业业的她对小彤的教育也是兢兢业业，所报的补课班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甚至自己还会对上课都老师进行抽查，偶尔像是突然袭击似的跑去听节课。自己也是言传身教对小彤严格要求，每天的家庭作业都会亲自检查。小彤这些年慢慢的在长大，渐渐的也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很多想法都超出了妈妈的预期，这也让这个独自撑着家门的女人操碎了心。

其实小彤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妈妈的不容易，甚至小彤知道

有几次娘俩儿吵架之后妈妈在屋子里偷偷的哭。这些小彤都明白，她也心疼妈妈，可是就是理解不了为什么妈妈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大人的世界，真的好难理解。

其实很多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孩子想要的和父母想给的永远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于是，本应该最为亲密的母女，慢慢渐行渐远。

天晴了，雨渐渐停了，小彤抱着她的万年青要回屋子了。回屋前的一瞬，她看见了一个奇怪的招牌——黄色的底，黑色的字。

“西…游…记…好奇怪的名字”小彤费力的读着那几个连笔字的招牌，自言自语的说道。

“西游记，难道是打妖怪的么…”

                                  二

小彤的生活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她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妈妈，心里实在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因为张纸而大发雷霆。虽然，那张纸是成绩单，可它依旧也就是一张纸罢了。

母亲在高声教训着小彤，我毋宁说这是教训倒不如说这是绝望的嘶吼。小彤的妈妈真的有些绝望了，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光是平日里的工作和娘儿俩的洗洗涮涮就操碎了这个女人的心，虽然有来自孩子爷爷奶奶的帮助，但其中的艰辛还是难为外人道。再说孩子的学习，自己也找了无数个补课班了，如果数一数换过的老师，别说自己，就是孩子都记不大清了，自己也每天都会检查孩子的作业，可怎么成绩就是上不去呢？不但上不去，反而还有所下滑。

今天学校考试，孩子三科成绩除了语文就没有及格的，也别说语文学得多好，就是将将达到及格线而已。要知道，这不仅是孩子的一张成绩单，这也是自己的成绩单。难道丈夫回来，就要用这样一张成绩单迎接他么？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压迫着这个女人脆弱的神经。

“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吃了多少苦！”

“你知不知道你补课一个月要多少钱！”

“你知不知道你丢光了家里人的脸！”

“你要是这么废物我宁可没有你这个女儿！”

“你要是还这么差劲以后就别进这个家门！”

小彤的妈妈边骂边肆意的哭嚎着，这一句句嘶吼，这一声声哭嚎都撞击着小彤的心。她的心里害怕极了，看着母亲的眼泪她也心疼极了。虽然这个哭泣的女人现在看来这么狰狞，可自己生病时，她给自己蒸的鸡蛋糕真好吃啊，那个时候她守在自己的床前，也是流着眼泪。可同样是眼泪，那个时候的眼泪，却代表着温柔。怎么就会因为一张纸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那分明，就只是一张纸而已啊，那真的就能说明别人别自己优秀么？同桌婷婷每一次的手工课作业都是自己替她完成的，自己做的毛线粘贴画多漂亮，老师和婷婷妈妈都夸自己了，怎么妈妈就看不见呢？竖笛课上，自己是第一个能把一首曲子吹完整的，怎么妈妈也不欣赏呢。

小彤看着妈妈伴随着眼泪的嘶吼有些心疼，她想去哄哄妈妈，可是却不敢上前，就那么僵在那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敢说些什么。

小彤的妈妈真是越说越生气，她最痛恨的就是孩子的这一幅毫不在意的申请，无论你多么苦口婆心，不论你是多么的歇斯底里，她都只是淡定的看着你，一言不发，就好像听不见一样。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在自言自语。不！比自言自语还要尴尬。

“啪。”终于，阴云密布的天空落下第一道炸雷，暴怒的母亲第一次给了女儿一个响亮的耳光。

小彤看着妈妈，惊恐而慌张。

小彤抱起自己的万年青跑出了家门，脸上火辣辣的。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出家门。妈妈打了自己一巴掌之后就蹲在地上哭着，看样子是不会再打自己了，那自己为什么要跑呢？跟挨打无关，跟疼痛无关，那种恐惧的感觉萦绕在小彤心里。她恐惧的是那样的妈妈。

小彤跑下了楼，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王哪个方向走，就只是想逃离折让她感到难过的地方。那感觉就像自己失手打碎了一个杯子，想赶紧趁没人知道把碎片藏起来一样。

雨越下越大，打在身上冷冷，那感觉跟以往自己在天台上看雨时完全不同。小彤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差别，但就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的。

雨打在小彤怀里的万年青上，叶片一晃一晃的。

小彤随意找了个雨答躲雨，可这雨就像专门跟她作对一样，偏随着风吹向她的身边。

分明是盛夏，但冷的出人意料。

忽然间，雨似乎小了好多，甚至都没几个雨点了。

小彤抬起头，原来是多了把雨伞在自己的头上，一个黑皮肤的男人躲在伞的后面，看不清面容，但小彤还是敏锐的发现——黑人的牙，真的好白啊。

三

尼克森刚到单位没多久就看见学校门口蹲了个小姑娘，手里还抱着一盆万年青。“又是一个雷诺的粉丝。”尼克森这么想着，一边又伏下身子批改学生昨天交上来的作业。可突然他又坐直了身子，这天气下着雨呢！

他想去把小姑娘喊进屋子里来，但是以他的汉语水平，应付教学还勉强,完成这么复杂的语言工作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想来想去，他去拿了把伞直接打在了小姑娘的头上。

“你…屋里…雨…”尼克森的汉语水平实在是不好评价。

一个黑人和一个小女孩儿在雨答下躲雨。

小女孩不言不语，黑人多少有些尴尬。

雨慢慢的小了下来，一轮红日在天边伴着雨水显现出来，尼克森看着太阳，心情莫名其妙的变好，总感觉一会会有彩虹出现。

天气的变化总是会带来心情的转变，小彤就是这样。奇怪的一天，原本喜爱阴雨天气的小彤第一次被阴雨天压抑了心情，又第一次让阳光洒满了自己的心。

或许，妈妈的气消了吧。

小彤在跟尼克森告别之后一蹦一跳的回了家。

世界上总是有些事情是不如人意的，而面对这些事情，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去接受。

但小彤就是不想接受，她一点也不想接受扔掉彤彤的命运。

小彤的妈妈肿着一双眼睛，神色悲伤又难过。她实在想不通，原本还算乖巧的女儿为什么会有今天这样的表现，尤其想着，女儿在临走还要抱着那盆什么万年青就愈发的生气，自己这个当妈的还没有一盆万年青重要？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等到小彤回家，正看见一脸怒气冲冲的母亲。小彤一脸错愕，这个场景跟她的想象实在是有着巨大的差异。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小彤无法接受。

母亲一见开门进屋的小彤，劈手抢过小彤手里的万年青，转身就扔到了门外。

小彤看着母亲，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愣了一会，小彤默默转身去捡起了门外的万年青,于是一段母女之间关于扔与不扔的战争到底还是打响了。

四

尼克森感到有些意外，刚刚送走的小姑娘转瞬之间又回来了，还是抱着那盆小小的万年青。

那个小姑娘比手画脚的跟尼克森说了好长一段话，可尼克森除了听懂了“花”、“养”等几个有限的词汇以外实在没有能力理解更多，小姑娘说的实在太快了。汉语，实在是尼克森心中永远的痛。无奈，尼克森只好让小姑娘等在楼下，自己转身回楼找正在备课的鲍卡，让鲍卡替他跟姑娘交流一下。

鲍卡，或者应该叫他刘老师，实在是对尼克森有些无奈，好好的中国人，自从尼克森来了以后被强迫着起了个外国名字，好在这个鲍卡听起来也还不错。不过，这些外国人的精力似乎有些强的过分了。这不，自己刚刚背上课，这个黑皮肤的小子又来了。

“鲍卡，替我翻译！”尼克森对于这种简洁的语句有着特殊的热爱。

“…….”鲍卡还能说什么呢？简直无话可说。

原来，那个叫小彤的小姑娘是想把自己的彤彤放在这里寄养，她早就看见这个叫西游记的补课班在自己的门前养了好多吊篮。

“彤彤要是放在这里，应该也会被很好的对待吧。”彤彤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从这天起，一盆万年青扎根在一个叫做西游记的补课班门前，在一群吊兰中间显得高挑又独立。

你可以叫它鹤立鸡群，也可以叫它格格不入。可不管怎样，它就在那里倔强的生长。

雨和万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