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炎炎冬日 | 来源:发表于2020-03-26 20:29 被阅读0次

    阿忠不知道翻过了多少个山头,穿烂了多少双布鞋,随身的铺盖卷也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了,他跑到半山腰的凉亭躲雨的时候,便遇见了王婆。

    王婆在凉亭摆放茶摊,远远就望见一位身着水灰色短衫的男子,疲惫写满了他的脸,忧愁亦笼罩周身,一路风尘,却被这没头没尾的山雨打湿,由此产生的惊慌失措破坏了绝望和死气沉沉的风致。

    阿忠远远坐在王婆对面,后者则朝他微微一笑,两人便有了如下的对话:

    “你一脸疲惫,年岁这么大了,还出来营生?家中没有孩子帮衬吗?”

    “孩子有俩,都成家立业了,在外闯荡,也算出息。”

    “那你怎么还……”

    “我在寻我娘子。”

    “你娘子又怎么了?可否说来一听?”

    “唉——说来话长。”

    “没事儿,反正雨还不停,你先喝口茶,我们捣腾捣腾。”

    “我4岁死了爹,17岁时,娘也西去。没了依靠,也没钱交兵役税赋,便从军上了战场……”

    “倒是个可怜人。”王婆一手递过茶碗,一手忍不住抹眼泪。

    “从军没几年,便受了伤,左手筋脉都被砍断了,成了废人……”

    “唉——”

    “回到村里,屋顶是漏的,因着长期不在家,别说被褥,就是门板都被人给拿走了。冬天,冷得直哆嗦,同行的老乡看我可怜,送了我些许铜板,勉强维系了数日……”

    “后来呢?”

    “后来,遇到了逃难来到村子的小蝶,也就是我的娘子。”

    “有了她,你就过上好日子了?”

    “是啊!小蝶一来,我算是重新活了过来。感觉世上,又有亲人了,日子总有盼头了。”

    “你家娘子不是逃难来的吗?她又怎会有钱粮来救济与你呢?”

    “小蝶心灵手巧,挖野菜,缝衣服,纳鞋底儿,会做饭,会持家,样样都拿手,瞧!我脚上的鞋子都是她做的,虽破旧了些,却跟脚,走路轻便得很呢!”

    “她既然那么好,又怎会离家?让你出来寻呢?”

    “小蝶跟着我也吃了不少的苦。记得她生头胎,家里穷,她没奶水,我每日要来回3个小时,到山上我亲姑家讨一点儿羊奶,回来喂她娘俩,可她硬是舍不得吃一口,全部给了娃儿!”

    “唉!做娘的都一样。”

    “可有一回,我从山上回来,却见小蝶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跌坐在了地上,孩子却一声不响地在熟睡着……"

    “……”王婆一听,顿觉不妙,却不敢再问,只是耐心地听阿忠讲下去:

    “她说,遇到狼了,她用砍刀伤了狼,保住了孩子……”阿忠大概是看出了王婆的眼神,忙解释道:

    “小蝶说的是实话,我看到了狼的脚印……”

    “哦——”

    “可自从那日,她便落下了病根,时常要我陪着她,说是狼会把她带走……”

    “……”王婆闪了闪眼睛,不知可否。而阿忠却只顾往下说:

    “她怕是吓傻了,这里落下了病。”阿忠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哦!你倒也实诚,不嫌弃她。”

    “怎么会啊?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家!她呀!是我的性命……”

    “你有几个孩子?”

    “两个。大郎、二郎。都学了手艺,一个开了个铁匠铺,一个是木匠。都像他娘,头脑灵活。眼看着,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红火……”

    “养孩子的事儿,都是你娘子一手操持的?”王婆突然打断了阿忠。

    “嗯!小蝶会做买卖,而且只赚不赔。嘿嘿!我就只需在她身边陪着,搬搬物件儿,提着钱袋儿,收收铜板……”说到这里,阿忠有些羞涩,红晕突破尘埃,现了出来。

    “哦!倒是有些个帮夫运呢!”

    “是啊!我想着,我比小蝶大好些年岁,定是要死在她前面,便为她存了些银两,每日也给她些铜板,紧着她买些零嘴和好看的衣裳……谁知,她却走丢了……”

    “嗯?”王婆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

    “那天……是腊月初,我在洗脚,小蝶就开门出去了,已是傍晚,我寻思着她大概是去院外地里的茅房了。她喜欢去那里解手。”

    “哦!”

    “等了大约一刻钟,却还不见她回来,我便急了,忙推门去茅房,里里外外找了个遍,还是不见人影儿。暗道:不好!”

    “咋了呢?”

    “她大概是走丢了。”

    “以前走丢过?”

    “嗯嗯!”

    “那前后也就一刻钟的时间,要追也追得回来呀?”

    “唉!那天我也是昏了头,村口有两条道,我走了小蝶相反的路。”

    “哦——”

    “一路跑到天擦黑,越跑越心凉,问周围的村民,都说没看见。直到第二天,又找另外一条路,才有人告诉我说,看到小蝶往山上去了……”

    “她去山上干嘛呢?”

    “以前她就常常上山,爬起山来,像飞一样,贼快贼快的!”说到这里,阿忠眼里闪着光亮,未干的泪痕划花他风尘的脸庞,细细看,他还算白皙。

    “……”

    “可我找了她近两年了,还是没找到她。你说,她大冬天的,没带一身衣裳,没带一点儿银两。饿了,谁给她吃口白面馒头?渴了,谁给她喝口茶水?她话不多,一举一动,只有我能懂……呜呜呜……”

    “她就这么消失了?不会被豺狼给吃了吧?”

    “不!不会!我没找到她的衣裳,她的鞋,她的头发,哪怕找到这些物件,我也能为她修座衣冢坟啊!”这么说着,悲痛涌上心头,阿忠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良久,王婆在一边陪着抹眼泪,而后,又为他续了些热茶,提醒道:

    “我看着你娘子不像是一般人,或许是什么仙家来报恩的,报完恩,她也就走了。你倒是细细想想,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救下过什么?”

    “……”此时,阿忠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被王婆这么一问,怔愣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

    “我救过好些呢!什么灰兔啊,锦鸡,土狗,猴子……”

    “狐狸?虫子啥的呢?”

    “狐狸倒是没有,它们精着呢,一般人逮不着……我最喜欢蝴蝶,后山上有一个蝴蝶谷,我常上那里去玩……”阿忠这么说着,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是说,我遇到了蝶仙?小蝶……”

    “嗯!”王婆给了她一个肯定的表情。

    “对啊!小蝶长得俊俏,方圆数里没人比得过,确实稀罕……唉——这么说,我们夫妻的缘分算是尽了?难怪我给她的铜板,她一吊一吊都串好了,锁在箱子里,我是整理铺盖卷儿的时候,才发现的……”阿忠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倾诉,落寞的看了一眼渐停的雨:

    “唉,知她安生,我倒也不担心了。但愿,如您所说……”

    “人呐!相聚是缘,缘尽就散了,有缘自会相见,你还是别在外寻她了,你这么辛苦,也非她所愿啊……”

    “可我一辈子的乐趣就是她,没了她,我的心也跟着死了,活着也就没了趣味。”

    “人生来是孤独的,走时多半也是独自上路。夫妻间,不是生离,就是死别,谁也逃不过那个宿命……”

    “这话是没错,就是我舍不得小蝶受苦,受委屈……”

    “人活着便是苦,受点委屈算什么?年岁大了,终是守着苟且,坐吃等死罢了。”

    阿忠一时无言以对,似乎再寻下去便是无理取闹了。初来时的忧愁散去不少,却新添了些空洞与麻木,少了精气神,老了好许……

    雨停了,阿忠背上行囊,与王婆道别,而后,就匆匆下山了。

    他走后,凉亭闪现一年轻女子,望着他落寞的背影:

    “娘亲,您这么骗他,合适吗?”

    “这一把老骨头,整天风餐露宿的,你倒是忍心?”

    “您不忍心,又为何阻止姐姐下山,硬是让他们夫妻分离?”

    “哼!要不是当初,他救了我们主子,你姐姐会看上他?逢年过节,还得麻烦大郎二郎带着一群侍从去演戏?原本只是还他一个救命之恩,让他发家致富,衣食无忧,你姐倒好,把自己搭进去不说,一搭就是50春秋,还赖着不走了……”

    “有您说得这么难听吗?”

    “走!快回去吧!不然,你姐那个痴货,又要捣破结界了……”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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