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脑袋塞进裤裆里大半辈子了,竟然也有拔出来扬眉吐气的时候。现在的老根,腰杆挺挺的,脖颈直直的,连胡须都根根精神饱满。现在的老根,没事就爱在村里蹓达,从村东头慢慢踱到村西头,然后再从村西头慢慢踱回村东头。
以前他也曾这样,不过是为了多拾几泡大粪;而现在则是背着一双大手,受纳众人热热的目光。特别是贺老八,老根每次看着他家黑洞洞门口时,心理就特别舒畅,以前就数这鳖孙最狗眼,哼,现在怎样呢?有种别特么躲猫呀!老根从左耳上取下雪白的过滤嘴,放到鼻下嗅了嗅,红塔山的,真香!
三丫让老根长足了脸!
老根是独苗单传,所以生个带把的是天大的事。怎奈老婆的肚皮就是不争气,一股脑生了三个,都是丫头片子。叶家怎能在我这断了香火?给我生!他恶狠狠地向老婆吼道。正当老根铆足劲准备生儿子时,风云突变,国家不让生了,违者罚款拘人!看着一支支超生游击队跑到外地艰苦奋斗,老根心里也痒痒,可他没那熊心豹胆。把老婆孩子挨个打一顿,跑到爹娘坟头嚎了一宿后,老根喜欢上了酒,每次都喝得烂醉如泥。老婆躲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日子还得一天天过,大粪还得一筐筐地拾。然而老根总觉得脑袋瓜沉沉的,尤其别人家的儿子光着屁股在眼前跑来跑去的时候。他常常怔怔地看着,心理也不知在想些啥。每每贺老八看到老根这个样,就一脸得意地大声叫唤他的四个牛犊般的儿子快回家,好像怕掉进老根眼中捞不回来似的。老根不作声,只是他的脑袋深深低了下去。他更喜欢喝了,一天三顿,只喝那种烧刀子酒。
转眼间三个闺女都长大了。老根把大丫、二丫早早嫁了人,三丫也许配了人家,邻村的。看着她们个个水灵灵的,老根树皮般脸上偶尔也阳光乍现,可更多的是烦闷,像烧刀子特有的呛味始终无法摆脱。近来他老梦见自己在飞,飞得很高很远。集市上算命先生一算,说是吉兆。什么吉兆?天机不可泄露,只让老根等着。回家路上,老根苦笑连连,自己还有啥鸟好事,糟心的事还少吗?三丫这个死丫头,一年前不愿嫁人,趁他一个不留神,不知跑哪里去了,家里那点钱也被她卷跑了。自己的老脸被她丢尽了,可自己还有脸面吗?!那天老根都不知道自己是咋回家去的。
当早上一长溜清一色的乌龟壳“吱”的一声停在家门口时,老根背起筐去正准备出门拾粪。抬头一看,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爬回屋里插上门闩,一把捂住老婆的嘴。直到门被拍得山响,他才只眼透过门缝瞧去,门前有一个女妖精,咦?这不是三丫嘛?老根打开房门跳将出去,扬手想给三丫一个大嘴巴;可他的手掌最终没落下去。老婆将他挤到一边,抱住闺女哇哇大哭。老根心里也酸酸的。
三丫衣锦还乡的盛大阵势成了当地最大的新闻,成了人们桌边炕头喋喋不休的话头,甚至惊动了县里,上了县新闻联播。都说老根家三丫在广州生意做得很大,日进斗金。三丫没待两天就回去了,说忙。临上车前,将一大包钱堆在爹娘面前,让他们尽情花,不要省,让她尽点孝心。老根想问三丫一些问题,但他最终只是张了张嘴。
老根将土屋推倒,造了三间大瓦房,一圈院墙,门楼尤其高大气派。另外,还给爹娘修坟竖碑。这些在村里都是蝎子尾巴——独一份!
老根,牛逼!老根,福气!人们红着眼说。
老根现在的心情如眼前天气,秋高气爽。有儿子又怎样?像贺老八儿子那样好吃懒做?我家的三丫,谁家瓜蛋子能比?赶明个和老婆子去三丫那瞧瞧。老根越想越得意,容光焕发。
然而一天老根外面蹓达回来突然病倒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伸出三根手指。老婆知道他啥意思,急忙让大丫二丫给三丫拍电报,让她赶紧回来。等三丫赶到床边时,老根挥挥手让其他人走开,转过头,眼巴巴地望着他闺女。
“三丫,你在那里是干啥的呀?”
“爹,你问这干嘛?”
“我想知道,你告诉我。”
“说了,你也不懂。”
“是吗?可我——我听说你是在那里卖自己身体。这不是真的吧?跟爹说实话。”
“你听谁乱嚼舌头,看我不撕了他的嘴!”
“爹相信你。三丫,等爹身体好点,打算与你娘去你工作那里去看看。”
“你们不是呆在家里好好的?那里挺没劲的,还是别去了。”
“那你也别去了,爹不逼你了。可以吗?”
“我不去,你们花的钱哪里来?靠你拾大粪?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三丫扭着屁股走了出去。
老根长叹了一声,拉过被子盖住脸,浊泪顺着眼角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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