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妈说让金花去挑河工,金花有些忐忑,她还没出过远门,这一冷不丁地和一群大老爷们一起去做何工,多日不回,她有些不安。妈妈说,你去吧,到工地上能吃点好吃哩。想到好吃的,金花禁不住咽了下口水,确实,她已经很馋了,她已经啃了两个多月的红薯和黑面馒头了,她渴望好吃的。
听说做工每天都能吃上粉条、白菜、猪肉和丸子,这是她过年才能吃上几天的东西。
挑河工是每年冬季的义务工,每家出一个人。今年金花父亲得了病,又咳又喘,走路都飘飘摇摇的,队长本来是让金花妈妈去的,金花妈妈便让了女儿。妇女去可以有照顾,可以少干活或干轻活,主要负责做饭。
金花能干活,也会做饭,那年她17岁,已经给家里做了五年的饭了,手要比她妈妈巧得多。
金花他们村是在十里外一段河堤上加固河堤,负责100米。他们的窝棚搭在河堤下面一片平地上,窝棚只是用竹竿撑起的塑料布,像一只胖大的虫,里面铺满了干麦秸,算作床铺,睡十多个人。那一片扎了十多个窝棚,是几个村子的。金花看了看,别人村都没有女孩子来,她的心更惴惴的。
金花和他们村的兰花嫂子,是寄宿在附近村子一户人家里,和那女主人住在一个房间,女主人的丈夫也出河工去了。
锅灶支在另一片平地上,烧的是劈柴,光熊熊,大铁锅里蒸气腾腾,煮的是白菜粉丝丸子。丸子只是油炸的白面丸子,金黄浑圆,金花已经吃几天了,但每看到这丸子,都忍不住咽口水。金花期待着完工后的总会餐,那时候会有肉……
兰花嫂子说,昨天那位婶子说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金花的脸腾地红了,一直红到脖子里面。他们借宿的那家主人在城里有一家亲戚,很有钱,开了一家浴池,要娶一个朴实善良的儿媳妇。那位婶子问兰花嫂子,有没有合适的人?兰花嫂子说,你看俺这位妹子咋样?金花便窘迫得要哭。
能嫁到城里去,金花还没敢想过呢!她长这么大只进过城一次,还是搭公路上拉砖的拖拉机去的。她看到城里有些女人穿着高跟鞋,手指纤细,皮肤白的像雪一样,都不敢多看,她自惭形秽,她手又皲又黑。
那位婶子问金花愿不愿意,金花始终没说出一句话,少女的羞涩让她不好意思答应,对城市的向往又让她不敢拒绝。在金花的心里,城市就像海市蜃楼一样,可望而不可及。
金花盖上锅盖,望向远处,一条加高加宽的新河堤,盘地而起。河堤上满是人,有的担,有的抬,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像蚂蚁。
二
金花回家也没提这件事,是兰花嫂子和她妈妈说的。相亲的时候,城里那个男孩是开着面包车来的,穿着西服和皮鞋,头上还抹了发胶,梳得整齐光亮,还有浓浓的香味儿,她知道那是喷的香水。
自始至终,金花只看了那个男孩两眼,那个男孩长得还不错,皮肤要比她的还白,说话很和气,这让她放心了很多,她怕遇上一个脾气不好的丈夫。
你好……我叫……你很好看……你愿意吗?这是相亲时那男孩说的话。
那男孩说的话不多,你很好看……这句话在相亲过后,常在金花的心里萦绕。每想到这句话,她的心里就甜甜的,脸上泛出红晕。金花能感觉到,那男孩很重视她,似乎还觉得配不上她,委屈了她。金花的身子飘飘的,听惯了粗鲁和玩笑话的她,第一次感受到被男孩重视,是那么的美好。最后那男孩问她,你愿意吗?金花说,愿意……但声音很小,细得像蚊子吟。她有些担心,怕男孩没听到,她希望那男孩再问一次,然后她清楚的回答。但那男孩并没有再问,那男孩说,那好吧,还叹了一口气,好像有些失望。
金花心里一惊,恍惚了一下,快要晕倒了,急忙抬起头了,看那男孩,张口欲言一一这便是她看那男孩的第二眼。那男孩冲他笑了笑,那男孩听到了。
过后金花想起这些,就忍不住暗笑自己真傻!这些回味在她心里越来越甜,快要让她醉了,既而又让她惶恐,不可终日,她怕这是个梦,不真实,她不敢相信她这样一个普通平凡又不漂亮的女孩,竟然会得到老天的如此眷顾!她担心这门亲事会出现什么意外:对方反悔,或者什么……
终于要出嫁了,而且是要嫁到城里,金花是他们村第一个嫁到城里的女孩。那年金花18岁。
金花心里更忐忑不安,几次梦见出了意外:迎亲的车子出了事故,或是人家真的反悔了……
新婚头天晚上,金花家里陆续来了好多人,向她们家道喜。村里几个嫂子在她房间里,悄悄告诉她新婚之夜的禁忌,该穿什么样的内衣,该……金花的脸红红的,对新婚之夜的憧憬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躲躲藏藏,心却像小鹿似的突突乱撞,紧张又向往。她还不懂夫妻之事,只在梦中梦见过,做这种梦,虽然觉得羞耻,但也有一种美好的甜蜜。但金花没想到,这些憧憬和美梦,都在她的洞房之夜变成了噩梦。
那天洞房里,她的婆婆直帮着她丈夫对她做完了事,才离开。她丈夫是个弱智,不是那个相亲的男孩,那个相亲的男孩,是她丈夫的表弟。
第二天金花就跑回了家,赤着两只脚跑了45里的公路,从夜里跑到晨,满身湿露,像冲出浓雾的伤雁。
金花回到家便嚎啕大哭,她想跟父亲妈妈说,咱受骗了!但话就像漩涡中的一根小草,只是旋转,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知道爸妈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金花妈妈是个没用的人,黑黑的脸上总是挂着傻傻的笑,从来不会跟人讲理,跟别人吵架只会说一句话:你不讲理!你不讲理!她父亲也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跟人发生了矛盾,只会忍气吞声,瘦消的肩膀仿佛霜后的树叶,被人欺负了,还要讪讪的赔笑。
忽然听妈妈说,那、那孩子……不……那么傻……咱这样的家庭,你还能……嫁啥样的。
金花父亲说,甭管咋说,你的孩子、你的下一辈人,不会再受苦了!
金花颓然跪在地上,心里像被冰水泼灭了的火烬,顿时一片死寂。
惊恐慢慢的从金花的后背升起,布到了脸上,她脸色苍白地望着妈妈,说,妈……他、他是个傻子,你们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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