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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薇薇认为,所有人都欺骗了她。
她恨白团长,因为是他下令撤销了给卫生队的那个志愿兵名额,没有这个名额,嘎尔迪就失去了立足之地。她恨张队长,因为他失信失义,没有像以前那样竭尽全力挽留嘎尔迪,争取这个名额,而是提前把那把蒙古刀还给他并亲自把他打发走了。她恨嘎尔迪,因为他始终不肯把张队长与他的谈话内容告诉她,他背着行囊走的时候,大概是在徐帅和张坤的一再劝说下,才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她始终记得两人对视目光中内容的不同,嘎尔迪是阴郁忧伤的,而她自己是悲泣愤怒的……
成文在事后不久从团里了解到,嘎尔迪的离开,其实更主要的推手是蒋妈妈。
蒋薇薇与嘎尔迪的恋情在团里不胫而走,传到北伦军分区蒋妈妈耳朵里,这可把科长夫人气坏了!草原军区医院副院长的儿子从在学校起就一直追求薇薇,即使薇薇到了边防,人家小伙儿也不放弃不抛弃,两家大人也都相互满意,盼着薇薇在边防实习期满后调回青城,两家结亲,可是这薇薇一点儿也不争气,不顾自己的干部身份,跟团里的战士胡闹一气,惹得满城风雨,成何体统!
蒋夫人给白团长,给其他团领导,给张队长挨个打电话,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核心内容就是:你们是怎么管理部队的?你们的战士能谈恋爱吗?我把女儿托付给了你们,要是出了什么状况,我会找地方让你们给个交代的!
团里领导马上就这个问题进行研究,为防患未然,最后以志愿兵名额今年不到位的借口,让嘎尔迪复员,并责成张队长对这位同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讲明利害关系,引导看清未来,做好思想工作。
而所有这一切,蒋薇薇都蒙在鼓里。
连续几天,蒋薇薇都不按时下班回宿舍。回来也不说话,往床上一躺,死人一样,浑身一股酒气。
成文用热毛巾去给她擦脸:“怎么还喝上酒了?!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什么事都过得去的,就是不能作践自己!”
“喝酒好,喝完酒想骂谁就骂谁,真解气,哈哈哈……”蒋薇薇闭着眼睛,咧着嘴傻笑。
“一时痛快,是不是,一时解脱,是不是,然后就几天难受,是不是,亏你还学医……不是跟你说过要留得青山在嘛……”
这天晚上过了十点,蒋薇薇仍未归宿,成文顶风冒雪去卫生队找人。
蒋薇薇正叼着一枝烟,在办公室与卫生队的几个哥们玩牌,满桌空酒瓶子,残羹剩饭,满地烟头,屋子里乌烟瘴气。
成文径直走到窗前,"砰,砰,砰",推开了所有的窗户,冷风挟着雪花转着圈儿地冲进屋子,肆意在这几个人身上穿梭冲撞,把屋里人刺激得一激灵,似乎都有所清醒。
成文劈手拔掉蒋薇薇嘴上的烟,嗖地扔到窗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把歪在椅背上的蒋薇薇拽起来,厉声道:“跟我回宿舍!"
蒋薇薇听话地站了起来,晃悠着,上身无意识地瘫在成文肩上,拖着不利索的两脚跟着她往外走。
出了卫生队的门,刚一下台阶,蒋薇薇脚下一软,栽倒在雪地里,身体沉得像滩烂泥,成文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好不容易扶坐起来,蒋薇薇忽然双手搂住成文的脖子,嘟着嘴撒娇说:"嘎哥,我走不动了,你背背我吧!”
成文鼻子一酸:"唉,你嘎哥要在,你也不至于走不动呀!"
成文抬头看见站在台阶上目滞口呆的徐帅和张坤,泪花闪闪的杏眼一瞪,喊道:“愣着干啥?去,找副担架来!"
俩人踉跄着跑进去拎了一副担架抱了一床被子出来,七手八脚把蒋薇薇放在担架上,盖好被子。刚抬起来走了几步,蒋薇薇哼哼着,头一歪,“哇哇哇”吐了出来,酒气浊物把走在她身边的成文熏得一步蹦出老远。
担架又放在雪地上,几个人帮她清理被子上身上的浊物。
"告诉你们,以后不准再拉着蒋大夫喝酒抽烟打牌,徐帅,张坤,"成文大声吼道。
"到!""到!”
"以后你们两个人下班就负责把蒋大夫送回宿舍,如果做不到,别怪我对你俩不客气!"
徐帅和张坤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严厉的成文姐,吓得连声说是,尽管一肚子委屈。
二人抬起担架晃悠着往前走。
忽然听到蒋薇薇笑着说:“咦,嘎哥,你看这么多星星怎么都落下来了,盖在咱们身上了,多美呀!"
成文抬头望向夜空,正在飘雪花,哪里有什么星星,唉,傻妹妹真是醉得不轻。
“嘎哥,我爱你,我才不要管那些世俗的等级和看法呢,我们要做活生生的人,而不要做社会的附庸,我就要跟你在一起!你先去打出一块天地,立了足,我就去找你!”
"好的,好的,知道你的心思啊,不说了啊,不说了啊!"成文劝慰她,阻止她,生怕醉意发酵的她在两位抬担架的小弟面前说出让人难为情的话来。
"嘎哥,我爱你的思想,爱你的品格,爱你的容颜,爱你的身体,我爱你的一切,我要给你生猴子,生好几个猴……"
成文赶紧用被子盖住了她的嘴。幸亏抬担架的两个人也醉意朦胧,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看那座楼像个古堡一样,不,像个坟墓一样埋在雪里,太可怕了,我不要回去,不要住在那里面,嘎哥,你带我走吧!"蒋薇薇下巴挣扎着钻出被子,带着哭腔继续说。
"别说了啊,再说嘎哥就不理你了,听话啊!"成文附在她的耳边,哽咽着小声说道。薇薇果然乖乖地不说话了。
菲菲细雪落在团部静寂的院子里,落在深深的雪道里,落在几个夜行人的身上,落在担架上,脚下“嘎吱,嘎吱"深深浅浅踩雪的声音在放大。
蒋薇薇闭着眼睛,似在微笑着,脸色惨白。
几周前,俩人顺着这条道去给嘎尔迪过生日的欢笑声还响在耳边,怎么忽然间就变成了于无声处?成文看着蒋薇薇,泪眼模糊,忿而难平,却不知在生谁的气……
一行人走进团部大楼的时候,成文才发现,阿尔斯楞披着一身雪也跟了来,它耷拉着耳朵,心事重重,驻足在大门外面,眼睛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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