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

作者: 萧若昀 | 来源:发表于2018-08-27 18:04 被阅读0次

    “阿诚,来尝尝娘刚做的茶饼,快来,还热乎着呢!”

    “咋样?好吃不?好吃娘明天再给你做!”

    “哎呦,慢些吃,别噎着了……”

    画面开始变的模糊不清,一声声呼唤也忽远忽近,最后几不可闻。他伸出手,奋力想要留住这多年来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不,更确切地说,是这声音的主人,以及,那个被称之为“故乡”的地方。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记不清是多少次,特别是最近,他像现在这样,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乍然惊醒。旋即又闭上眼,努力回忆方才的情景,却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耳畔一声慈爱的“阿诚”。

    “阿诚,”他轻叹一口气,“真是熟悉而又陌生啊……”

    刚上高中时,他独自一人从故乡去到遥远的大城市读书。当时他才十六岁,对周遭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满是热血与拼劲。虽然刚到一个新环境的陌生感,以及吃住自理的不适应给他带来了困扰,不过,在那个年纪,一切都是向前看的,这一点点烦恼当然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三年的高中生活,他过得惬意而又自在。除了最后一年因为高考不得不全副心思都投入到学习上,平日里,他会与几个好友一起去爬山,去骑车,去看电影,去吃美食,去逛街……这些都是以前他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在故乡,没有电影院,没有高楼大厦,只有漫山遍野的茶树和十几栋青瓦房。他十分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让自己有机会能体验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大城市的生活。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吃到母亲亲手做的茶饼,那可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不过,他也并不太在意。

    那时候,新鲜劲还没过,脑子里每天都被各种各样的新奇事物所充斥,连做梦梦到什么好玩的东西,都是笑醒的。他觉得,从前在故乡的生活,完全就是和外面的世界“绝缘”。不过,尽管每天都有很多新东西,但每月,他都至少要与母亲通一次电话,把多姿的校园生活一五一十地分享给母亲。母亲只是笑盈盈地听着,不时在话中“嗯”几声。当他把所有事情说完,快挂电话时,母亲总要说“你啥时候有空,就回趟家呗,你爹,你妹妹,还有乡亲邻里们,都想你得很嘞!”而他,每次都含糊地一语带过“娘,我最近课业这边抽不开身,估计要再等几个月吧!”便匆匆挂了电话,因为有同学在叫他。“哎,来了来了……”他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却不知道,远在电话那头的母亲,有一瞬间的黯然神伤。

    又是几年过去,他现在读大四,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新鲜感早已过去,对这个城市也早已熟悉。他与母亲的通话,甚至几个月才有一次,而且接通之后,他随意寒暄几句之后,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一切在他眼里已经变得稀松平常。有时闲来无事,他感到有一丝无聊。而人一旦无聊,便会浮想联翩。他回忆了很多,比如刚入大学时风生水起的社团活动,比如讲起课来妙趣横生的一位教授,还有高三时那段埋头于书山题海的艰苦日子……他慢慢往前想,忽然,在一个时间点上,他顿住了。

    ——十六岁,独自一人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上高中。

    仿佛是一道分界线。

    他继续往前想,那些被他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或是被他遗忘的,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他的故乡是有名的茶庄,全村人靠种茶采茶生活,他们家也不例外。他的母亲,是当地一名采茶的好手,而他父亲,则是一位炒茶的能人。他从小就与茶为伴,茶已经融入到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就连到城市来上高中,也要带几盒故乡的茶叶。“阿诚”是他的乳名,小时候,村里人都这么叫他。

    他细细地想,心中蔓延起一阵久违的亲切感。还记得,他总喜欢站在那口大锅前,专心致志地看父亲炒茶,父亲也常常笑着问他要不要继承自己的手艺;还记得,他不解地问母亲“娘,为啥茶的名字都是和女孩子有关的啊?什么姑娘茶,媳妇茶,婆婆茶……好生奇怪!”;还记得,他一有空就跑到茶山上去,看着绿得发亮的茶树,看着漂亮姐姐们采茶;记得更清楚的是,母亲亲手做的茶饼,一口下去,茶香漫溢,回味无穷。他恍然醒悟,原来,已经离家这么久了吗?

    七年里,他也回去过两三次,却因时间关系以及各种各样的事情,总是呆了四五天,便与几年没见到他的家人们,乡亲们匆匆而别。现在想来,心中除了愧疚与思念,竟再生不出其他感情。

    最近一年,夜里入睡后,时时梦到茶饼,母亲,茶山……总之就是与故乡有关的一切东西。每次醒来,他都要自嘲般地喃喃自语:“太久没回家,故乡便到梦里来寻我了吗?”从前,总听人家念叨着乡愁乡愁,他不明其中意,也不以为然。可现在,他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乡愁的滋味。他突然发现,年少时的恣意轻狂,在乡愁面前,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该回故乡看看了。

    于是,毕业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上回家的火车。这件事,他还没告诉家里人。在火车上,他望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幻,一颗心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只想着火车能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从未如此急切地想看看故乡的茶园,尝尝母亲的茶饼,听听村里人叫他一声“阿诚”。

    下车之后,他迫不及待地寻找记忆中归乡的路。尽管从前坑坑洼洼的泥地已经变成了光洁平整的柏油路,不过那份熟悉的感觉,无论如何变化也不会忘。最后一段路,他几乎是跑着过来的。到家时,天已经暗了。他轻轻地叩响了家门。

    “谁啊?诶您等等啊,我马上就来!”

    正是他母亲的声音。他眼眶不禁一热,抿紧了嘴,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心怦怦狂跳。

    开门的一瞬间,两人皆是一愣。“阿……阿诚?你……你回来了?”母亲的声音颤抖着,眼中尽是惊喜与不可置信。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母亲紧紧地抱住。他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决堤似的从眼里涌出来。“娘,我……”

    “快进屋来,来,让大家看看……”“啊!哥哥!哥哥回来了!”他的妹妹一阵风似的从屋里刮出来,转眼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哼,臭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父亲嘴上责怪,眼里却有蕴藏不住的笑意。七年未闻乡音,听起来尽是麻痒痒的亲切感。“怎么要回来都不提前说一声啊?娘好准备一桌菜啊,要不,明天咱们一起吃一顿团圆饭?”他张口,霎时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良久,他唤了一声“娘,”“嗯?”

    “我想吃茶饼了。”

    这几天,他的心情无比放松,因为故乡终于不是停留在梦境里,而是触手可及的了。不时去茶山上看看,当初的漂亮姐姐们已经结婚生子,乡亲们仍笑着叫他“阿诚,回来了?”。父亲炒茶的技术依然高超,母亲采茶的技艺依旧娴熟,茶树依旧翠绿。唯一变化的是,母亲的脸上又新添了许多皱纹,父亲的鬓角已经花白,岁月终究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吃着母亲刚做的茶饼,茶香漫溢在唇齿间,他有些怔然。原来故乡,是当他不知疲倦,山一程,水一程,渐行渐远时,根本剪不断脐带的血地,断了筋骨,连着血脉。故乡,是起点,也是终点,是即使永远回不去,也依旧叫“故乡”的那个地方。

    不过现在,他回来了。或许在几个月后,仍然会选择离开。但是他的心,已经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故乡,不会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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