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无力该如何？

她，生长在一个幸福的、充满爱的家庭。

爸爸是一名建筑工程师，经常出差，但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很多礼物，小发夹、蝴蝶结、漂亮的裙子，也会给妈妈带漂亮的裙子和化妆品。妈妈是一名中学老师，学识渊博且多才多艺，想将她也培养成气质高贵，优雅端庄的女子。

她的衣柜里总是挂着色彩斑斓的裙子。而每年的夏天也是她最开心，最受注目的日子，同学们都夸她的裙子是最漂亮的。

从六岁起她开始学习声乐和舞蹈。她最喜欢穿着爸爸买给她的花裙子跳舞，在妈妈美妙的歌声中，在爸爸和妈妈开心的笑脸映衬下，如精灵般裙裾翩跹，那是她们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刻。

十岁那年，爸爸说暑假要带着她和妈妈去海南岛旅游，那里有蓝色的大海、白色的沙滩、还有建在岛上的动植物园。她每天都划着日历，盼望着爸爸出差早些归来，学校快点放假。

一天下午，阳光炙热，她穿着爸爸上次出差给她带回来的白色连衣裙，腰上系着蓝色的飘带，像一只飞在蓝天中美丽的白鸽，在放学的路上飞奔。

她飞快地跑回家，来不及擦拭脸上的汗水，焦急地问正在厨房煮绿豆水的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她放假了，她们一家人可以去旅游了。

可平时爱笑的妈妈没有一点反应，红肿的眼睛一直木纳的盯着已煮沸的煮豆水，手里拿着长长的勺子一动不动。

她想帮妈妈去关火，提醒妈妈绿豆水煮好了，当她伸手去碰炉灶开关的时候，妈妈突然伸手想去阻拦她，结果手中的长勺拍到了锅里的绿豆水，沸腾的开水飞溅到了她稚嫩的前胸，她立即觉得仿佛无数根钢针刺进了肉里，当即疼得大哭，喊着“妈妈，疼啊！”

吓坏的妈妈，扔掉手中的勺子，慌乱地用大碗接了凉水向她烫伤的地方浇去，并拨打了120电话，在等救护车来的时间里，妈妈不断地用凉水敷着她烫伤的胸口，鲜红的血在凉水的冲斥下染红了白色的衣裙，妈妈搂着她失声痛哭。

假期一天天过去，而她只能躺在医院里，看着妈妈用未受伤的左手和受了轻微烫伤的右手来照顾她。

每次护士来换药，十岁的她都撕心裂肺的哭喊，疼啊，求护士阿姨能不能轻点。邻床的阿姨也哽咽着说，这孩子真是遭了大罪啊，女孩子以后留下疤痕可怎么好啊。

妈妈每次都是抹了眼泪，想搂着她，可她就是拼命的挣扎，不想让妈妈靠近。

她问爸爸怎么不来看她，妈妈说爸爸还在出差。她对妈妈发脾气，说爸爸是不是不爱她了。妈妈听了也只是流眼泪。

直到有一天，一堆人闯进病房，哭喊着，还她们的儿子和丈夫。她才知道，她的爸爸再也回不来了，她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而且爸爸成了一个让别人家破人亡的罪人。

原来她爸爸负责的工地，出现了脚手架坍塌事故，她的爸爸和一位工友死在了事故现场。爸爸工作的单位成立了事故调查组，经调查，发现她爸爸有受贿行为，无视了建筑公司使用了不合格的搭建脚手架的钢管的行为，导致了事故的发生。相关事故责任人都受到了惩罚，她爸爸的死也抵消不了他的罪过。

她好恨，恨以前爸爸给她带回来的礼物，恨那些美丽的裙子，恨在她跳舞时看到的爸爸妈妈的笑脸。

夜晚的病房里，安静得让人窒息，伤口疼得她总是似睡似醒，听着妈妈低声抽泣的哭声，她的胸口更觉得沉重和剧烈疼痛，仿佛被压制得不能呼吸，她大口地吸气，妈妈用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说：“妈妈在，妈妈一直爱你。”

邻床的阿姨劝她的妈妈，要看开些，日子总要过下去，会熬过去的。

医生告诉她的妈妈，虽然在等救护车的时候，采取了有效的急救措施，减轻了她受伤的程度，但胸前会留有疤痕，最好做植皮手术，可以减轻疤痕。

病房外，艳阳高照，高大的树木，苍翠茂盛，一股强大的生命力正刺激着它越长越高，顶天立地。

可她却觉得看不到希望了，她的天坍塌了，她的家没有了遮风挡雨的大树。那些绝望的日子，在她成长的记忆里，充斥着刻骨铭心的疼痛。

她的前胸医好了，但因植皮留下了一块突兀的疤痕，紫红色的，触目惊心。

只有妈妈一个人承担的家里，再没有了以前的欢笑，也没有了漂亮的礼物和裙子。

妈妈为了让她还有漂亮的裙子穿，去学习了裁剪，买了缝纫机。又一年的夏天，妈妈给她做了一条蓝色的裙子，裙子的腰上加了粉色的蝴蝶结，可她却将蝴蝶结剪掉，因为她不想再想起爸爸。后来她就再也不穿裙子了。

妈妈仿佛老了许多，不再爱说爱笑。她再也不肯学习舞蹈，只是拼命的学习，希望有一天能离开这个被人们指责的家，离开那个不再会笑的妈妈。

她总是穿着裤子，在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同学中间显得格格不入。那些女同学说她爸爸是个罪人，要不是死了，就应该进监狱，以前她总有漂亮的裙子穿，都是她爸爸用别人的血汗钱买给她的，现在没人再给她买裙子了。

她愤怒的冲上去爆打那些说她爸爸的人，她抓住那个女同学的头发，抓烂她的脸，那个女同学哭喊着说她是杀人犯的孩子，她暴怒地去试图撕坏那个女同学身上漂亮的裙子。

打架的结果就是被打女同学的妈妈领着孩子找上门来，数落着妈妈的教女无方，说没有爸爸管教的孩子没有教养。

妈妈拉着她的手对被打的孩子家长说，她打人不对会道歉，但被打的女孩也应该学会尊重别人，不应该随便揭别人的伤疤，更不应该用上一代的事情来羞辱她，她是无辜的。做为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她也有权力得到尊重和疼爱。看到妈妈有理有节、不卑不亢，她很佩服妈妈。

妈妈其实很生气，本想将她培养成气质高贵，优雅端庄的女子，可是她放弃了学习舞蹈，变成暴戾打架的样子，让妈妈痛心不已。妈妈说：“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很爱你，我一直爱你。”

她听了妈妈的话，有了一丝动容。虽然她知道爸爸不在了，妈妈的爱从来没有减少过，但她还是坚持她的愤怒。

妈妈掩面大哭起来，那一刻，妈妈的伤心震撼了她，她有些懊悔，但也只是一刹那间。表面上依然强硬得像块石头。

十五岁那年，她的妈妈认识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带着眼镜，举止礼貌文雅，是一名装修设计师，而且还会做木匠活，给她做了一个书柜，里面放满了她喜欢的书。妈妈高兴的抚摸着书柜，竟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发现，她竟开始不喜欢看到妈妈的笑容。

每次那个男人来，都会给她和妈妈带些东西，妈妈礼貌的替她收下，而她都会躲进自己的房间里拼命的学习，想着一定要离开这个家，离开又会笑了的妈妈。

一天，男人带来一个袋子，高兴的从袋子里拿出两条漂亮的裙子，一条给她，一条给她的妈妈。

妈妈一边说好看，一边尴尬地收起来。她什么也没有说，跑进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等到晚上，当她做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妈妈在穿衣镜前穿着裙子，慢慢地转着圈，她又想起了小时候她裙裾飞舞间，父母开心的笑脸。

可此时妈妈脸上却透着深深的忧伤。她这才想起，这些年，她和妈妈都不曾再穿过漂亮的裙子。而当妈妈看到她时，竟拘谨得像做错了事情一般。

她理直气壮地对妈妈说，我不喜欢他，再也不想看到他。然后发疯般的将书柜里的书撒了一地，抛下错愕的母亲，又跑回了房间。

半夜里，她将那两条裙子剪成了碎片。

第二天，她看到母亲红肿的眼睛，心中有了一丝愧疚，但表面上还是坚持了她的态度。

那个男人，从此再没出现过。

十八岁那年，她如愿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大学，那里四季分明，穿裙子的季节很短。

高考的暑假，她如释重负般的等待着开学，心想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家。但妈妈却总是在夜半时分哭泣，哭声压抑。她听得鼻子酸酸的，但还是硬着心肠置之不理。

妈妈将所有的积蓄交给了她。帮她准备好了所有东西。还给她做了最漂亮的衣服和裤子。

走时，她坚决不肯让妈妈去送她。

妈妈看着眼前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的她，泪眼盈盈，伸手帮她拉了拉衣角，又拢了拢她额头上的刘海碎发，叮嘱着，女孩子在外要万事小心，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不要随便谈恋爱，看人一定要看人品，要保护好自己，在学校不要省钱，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没钱就告诉妈，妈再给她寄。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瞬间，瞥见了母亲两鬓里不知何时出现的白发，泪水从脸上滑落。原以为离开母亲会轻松、会开心，真到这一刻，胸口却是加倍的疼痛。

她在大学里只是拼命的学习，从没有谈过恋爱。她学的是法律专业，她想成为一名用法律维护社会秩序和人们尊严的律师。

从大学二年级起她就在律师事务所里打工，她想尽快独立，不再依赖妈妈，也再没有回过家。妈妈坚持每年都给她寄东西，特别是夏天都会给她寄亲手做的漂亮的衣服和裤子。

大学毕业那年，她告诉妈妈，她打算留在打工的那家律师事务所工作了。妈妈在电话里沉默一会儿说，只要你觉得舒心就好，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她用手捂住了想要哭出声的嘴巴，泪水却淌到了握着听筒的手上，她也想对妈妈说您才应该要保重身体啊，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又到夏天了，她在这个季节总会呆在家里或是办公室不愿意出门，尤其是酷热的晴天。这种天气很敏感，条件反射似的，像患了关节炎的人，一遇到雨天，膝盖就隐隐地痛。与明亮的艳阳天对比，她却显得阴郁。

她每天都穿着呆板的职业装，从不穿裙子。看着女同事们穿着漂亮的裙子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补妆，整理裙子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十五岁那年，妈妈试穿那个男人送的裙子的情景，心里酸楚得想要流泪。

二十五岁那年，她遇到了一个喜欢的男孩子，在一年多的相处中，男孩子浓浓的爱意深深地感动了她。一天，他们站在枝叶繁茂的树下，男孩子说想让她嫁给他，她看着他，想着他对她的爱，犹豫着，这个男孩子会成为她的天，成为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吗？

于是她给他讲了她的故事，讲了父母对她的爱，尤其是母亲对她的爱，她问他：“爱若无力该如何？”

男孩子听得泪眼盈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说：“你若爱得无力，我便用力爱你，直到你感受到我的爱深入你的骨髓！如你母亲般一直爱你，永远爱你！”

她幸福地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六岁那年，她穿着父亲买给她的漂亮的花裙子翩翩起舞，如花间开心飞舞的蝴蝶，而父母的笑一如当年，清晰的在脑海里徘徊。

她想家了，她回去看了妈妈。当她看着眼前的妈妈头发竟已花白，眼角也布满了皱纹，在她脑海中曾经漂亮明艳的妈妈竟已年华老去，她瞬间泪眼婆娑。

她拿出了男孩子送给她的粉色连衣裙，告诉妈妈，有一个男孩子说喜欢她，想让她嫁给他，希望能看到她穿上这条裙子翩翩起舞的样子。妈妈听了高兴极了，妈妈说也想看到她穿上这条裙子的样子，因为她很优秀，值得拥有最真诚的爱。

原来一个人如果学会了去爱，就会学会宽容。她庆幸她感悟到了，并且还不算太晚。她穿上了那条粉色的裙子去见了男孩子。

她买了很多条漂亮的裙子，和男朋友一起回家去看妈妈，她要和妈妈都穿上漂亮的裙子一起跳舞，让男朋友看到她裙裾飞舞、幸福快乐的瞬间。从此后，他们和妈妈再也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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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咕咕谷雨川
专题主编：城外的阳光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