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死神

周六的深夜，在迎宾路的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一辆摩托闯过红灯飞速的撞击在了正在行驶的出租车上，副驾驶被撞的严重变形，坐在后排的柔姝也受到巨量的冲击多处骨折，陷入了休克。

送入医院时，她已经失血过多了，病危通知书从抢救室里传了出来……

柔姝感受到一股温暖从脑后传来，睁开眼，面前是一个满是云朵的世界，硕大的太阳在头顶，四处亮的发透却丝毫感觉不到温度。远处有个黑点慢慢动了起来，周围的光影变得模糊，像是把空间撕裂进来了一样，柔姝愣愣的看着它越来越近。

那是一个人，一张极为干净的脸，脸色白皙，五官长得精致而又恰到好处。贴身的黑色西服裁剪的修身而又别致，古怪的是衬衫和领带都是黑色的，在透亮的空间里他却显得很阴沉，没有一丝光芒。

走至身前，掏出一个相机，“咔嚓”拍了一张照片。贴在了手中凭空出现一张表格上，拿笔开始填写。

“宋柔姝？”

“……”

她没回答，他停下笔，缓缓转头目光凌厉，“宋柔姝？”这次加重了语气。

她从心底感到一阵压迫，张嘴正要答应，一股巨大的疼痛袭来，眼前的空间开始急剧变形。她看到他站在变形的空间里冷冷的看着她，把手里的表格丢到了一边。

柔姝醒来时，已经一周后了。虽然一度病危，医生还是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过来，但撞击伤害到了她的视觉神经，左边眼睛的视力被严重的削弱了。

几天后她被转到普通病房，这天中午她闭着右眼，看着左眼里这个混沌的世界，朦胧的光影就像她在梦里看到的那个世界。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清晰的黑色身影从眼边滑过，她一惊，怎么回事？睁开右眼发现那是门口。她急急忙忙跑过去，探出头一看，正是那个在梦里出现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急救室，手里拿着一张表格。

转眼间，消失在急救室的门前。过了一会，一个颇有些富态的中年人随着他一起走了出来，眼神空洞，愣愣的跟在他身后。走到病房门前，她一直在盯着他看，他一愣，斜眼看向了她，眼神对在了一起，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柔姝僵硬的笑了笑，抬手说了“嗨……”

他波澜不惊的步伐突然一滞，眼里透出不可思议的眼光，转头向后看了下，确认柔姝是在给自己打招呼。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两步，柔姝的眼神跟着他一起动。

“你……看得见我？”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为什么看不见你。”柔姝听了这话以为他嘲笑她失明的眼睛，嗤之以鼻白眼都翻了出来。

他显然没料到这样的回答，愣了半天带着些许慌张匆忙的走了，又消失在楼道尽头……

片刻之后，急救室的门“刺啦”一声拉开，出来的医生拉下口罩，门口的家属瞬间哭成一片，柔姝看着这一幕，张大了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是死神？可是……”

几天以后，墙面突然发出一股奇异的白光，黑衣人透墙而入，径直走向柔姝。柔姝吓了一跳，慌忙抓起被子，“你干什么！”

“宋柔姝？”

柔姝正要答应，想起梦境里的画面，生怕又被他带走，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你果然能看到我……”黑衣人脸色缓和下来，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痞笑。

“上次让你跑了，这次不会了。”黑衣人掏出相机给柔姝拍了照。拿出表格开始填……

“喂喂！喂！我不要死啊，你真是死神吗？”柔姝脑海里迅速闪过生前的种种事，亲人一幕幕的从自己眼前浮现，眼泪像开了闸似的的喷涌而下。“我……我恢复的还不错啊……为什么我还是要死……我还年轻……”泪眼朦胧里看到黑衣人拿着表站在床头笑的不能自已，浑身抖动压抑着笑声。

柔姝呆呆着望着他。“别哭了别哭了。”黑衣人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笑意。“既然你这么怕死，那就先不上报了……说起来，上一个能看到我的人已经是两百多年前。”黑衣人把表格收起来，努力把上扬的嘴角压平。“死后的平行世界秩序非常严谨，很少有回到这个世界还能看到我的人。”

这时门被拉开，护士进来查房，看着泪眼婆娑的柔姝，一脸纳闷。“怎么了，哭啥？”柔姝还没缓过劲的看向黑衣人。黑衣人作势在护士眼前用手划了划，护士无动于衷，黑衣人就像透明的一样。“别哭了啊，这么大的难都过来了，没啥过不去的坎。”做完记录走了出去。

“为什么我会看见你？那我不用死了吗？”

“可能是……你的视觉被留在了我的空间里。”黑衣人凑近看着柔姝娇楚的泪眼，忍不住笑出了声，坐在床边自说自话了起来。

“你不知道我有多久没和人说过话，每日就是拍照，念名字，带人上路。百无聊赖，上一个能看到我的人是在战场上被救了下来，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什么，就又死了。”黑衣人抬眼看柔姝，她还沉浸在巨大的惊吓和不可思议中，两眼发直的看着他。

“死后的平行世界，远比现在这个世界阶级固化，所有的规定都用生命固定，不能越级，不能出错。我们按区域划分了职责范围，界限明显不可逾越，所以永远不可能看到同类人，也永远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柔姝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惊异的听着黑衣人口中这个死后的平行世界。

“我不记得我前生的记忆了，但听说我们是尘缘太深固执的不肯进入另一个世界，才被留下来做这个，直到自己尘缘了却。但我已经做了六百多年了，看着这个世界沧海桑田的变化，我明明存在，却不被这个世界所看见。我属于那个世界，却没办法进去那个世界。”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看到我的人都会遭遇一系列的不测，所以那天看到你赶紧走了，看你恢复的不错我才克制不住的来找你。”黑衣人看着柔姝笑了笑，阳光下他的笑容很温暖，一点也不像梦境里那么没有温度。“你放心吧，以后我来保护你！”

起身拍了拍身后的西服，捋直了折子，转身向墙走去，四周的环境又开始变亮。

“哎等等，你……有名字吗？”柔姝听了那么多，一时间居然也不知道问什么好。

“方直！几百年没被人叫过名字了。”黑衣人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墙里，四周又恢复了原样，连他坐过的地方都没有了痕迹。

虽然偶尔还会瞥见黑衣人的影子，但他再未来过，一个月后，柔姝出院了。生活又恢复了原样，变得无聊又单一，不过经历生死的柔姝仿佛看透了生命的脆弱，格外珍惜每天的日子，也开始积极的锻炼身体。

几天后的晚上，晚饭后的柔姝出去夜跑。坡顶的自行车突然失控了一样侧滑着冲向她，车上的孩子被吓得大哭，任由车子越滑越快。柔姝带着耳机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突然出现减缓了自行车的速度，四周的人吓得一阵惊呼。柔姝回头一看，眼见黑衣人拉着自行车慢悠悠的往下滑。

从那以后，黑衣人便几乎开始无处不在，除了自己的卧室。在公司做完文案，抬眼伸懒腰时他坐在办公室窗户上吹着风；夜跑时，不经意的转头，他在路的另一边装模作样的买东西；逛街时，换上新衣服拉开试衣间的帘子，他和闺蜜站在一起装作品头论足的样子；看电影时，他恶作剧般的在屏幕前面跑动，想要挡住别人的视线。

就在柔姝慢慢习惯了视野里永远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几个月后，他消失了。视野里没有了黑衣人的柔姝焦虑不安了许久，但时光总是上好的忘情水，一段忐忑之后，平静的甚至有些乏味的生活中，渐渐地忘却了黑衣人。

再见到他时，是梦中。压抑又漆黑的环境里，总觉得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出现，柔姝挣扎着也没能醒来，一团黑影越来越重，走到眼前仍是看不清面目。

“是我。”一个极度虚弱的声音。柔姝心中一震，“你怎么了？难道我的时间到了？”

“不是你的时间到了，是我的时间到了。”那一团黑影终于慢慢汇聚成人形，看清了黑衣人的面孔。“我才知道，原来能看得见我的人，便是我的继任者，所以在你那次复生之后，才会有那么多危险的事情发生。我暗中保护你的行为，已然触动了地府的律法，不久之后我就被地府押了回去。”

“这么说……你真的不是死神？”柔姝怯怯的问。

“我不是死神……我努力突破地府的限制，终于让一丝意识流回人世。”黑衣人又重新变得虚化起来，“只为了能再看你一眼，我一直觉得冥冥之中有缘分在牵连着我们。”

柔姝定了定神握紧拳头直起身来，拼了全身的力气朝远处跑出，转头向着黑影大声的叫着：“你不是死神你这么神经兮兮的吓了我大半年的时间，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知道抬眼望去眼里永远有个黑影的惊悚感吗？你知道永远不能拥有独处的时间是多痛苦吗？你能体会到我和家人朋友相处时难以名状的不自在吗？”柔姝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话，“你不知道！你也体会不到！逾越了律法，就要被惩戒！我的事，就让我自己承担好了。你，你给我滚啊！”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向远处，身后的那一团黑影一阵紧缩，在痛苦的颤栗之后永远的消散了……

是夜，这一片地区新任黑衣人开始拿起表格承接地府的名单。第二天，柔姝躺在床上，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