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跟女儿在一个小吃店里吃饭,看见一个身材苗条、长着一张漂亮的鸭蛋脸的女服务员。女服务员很年轻,年轻得像是街边树月季花树枝上的一朵月季花。她头发乌黑,眼睛里的瞳仁也乌黑乌黑的,如点漆似的。她的衣着也很朴素,但很青春靓丽。
看着笑得阳光灿烂的女孩子,我不由地想起故乡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很像她,年轻漂亮,衣服却是上蓝下黑。我刚见到她时,她已经结婚了,可她的显得过于素净的衣着,却不能让人联想到她是一个新嫁娘,何况那时我就是一个小屁孩,根本不懂什么男婚女嫁的事情。
听人说她叫橙,我到现在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字,因为我们苏中兴化里下河那块地儿种水稻麦子的多,有时也种种棉花,根本不栽水果树,纵然栽也是在人家庭院里点缀几棵,寥若晨星。但我就叫她橙。橙是受我父亲之托,把当时在戴南镇供销社上班的父亲买的一条狗带到我家的,后来父亲下放到农村,也是她跟她丈夫去帮父亲把那些不多的行李用一条小木船装回来的。
那天,她牵着后来我叫它为花喜的一条小花狗来到我家,我正打碎了母亲准备拿到代销店里换钱的一只鸡蛋。我正不知道咋办时,她像一个九天仙子从天而降,她一笑起来就很好看,我特别喜欢看她像月牙儿的秀丽的眼睛。
她笑着说:“三麻腿子惹祸了?”但她却安慰我说没事的,可以让花狗把地上的蛋清蛋黄舔干净,以后会跟我母亲说是让一条小狗撞翻的。她说着,咯咯地放声大笑,她的像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我们蒲场村的上空,久久不息,至今仍飘荡在我的心田上,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牵着花喜让它帮我打扫战场,然后看到八仙桌上父亲放的书本笔墨,她就拿起一支毛笔,问我给小花狗起一个什么名字好呢?我想起《白毛女》中的喜儿,不由自主地说:“叫花喜吧!”
她觉得我太聪明了,给一条花狗还起了一个这么讨喜的名字。她抚摸了一下我头上比流浪的三毛多不了几根的头发,她就甩一甩她一头乌黑的秀发,然后很专心地在一张雪白的纸上写下“花喜”两个字。我在一旁看着她微垂着眼睑露出的纤长的眼睫毛,觉得这个女人真好本事,还能写毛笔字。她写的毛笔字就是典型的柳体字,但我那时还小根本不懂,只觉得她写得横平竖直,铁划银钩,字如其人,漂亮极了。她后来还写了一幅字给我,那是赞美秋菊的:“秋菊倚西风,挺然傲霜立。”这幅字我一直保存着,直到我离开家乡时才丢下了它,不知现在到哪里去了!
橙姑不仅有文化,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她干农活也是一个好庄稼把式。面对着滚滚麦浪,她毫不怯场,她的口头禅是“眼怕手不怕”,她撸起袖子加油干,她割麦子那可是相当麻利,只听见呼啦啦呼啦啦,那些麦把马上就带着晶莹璀璨的晨露,或者映照着玫瑰色的晚霞霞光,一把把地倒在她的身后。然后她捆起麦把,那些麦把就像士兵乖乖地等待着她这个花木兰女将军的检阅了。她站在割麦子的男女劳力的前面,有些陶醉地笑了。她插秧插得齐斩斩的,真是横看成行,竖看成线,她像一个高明的画家,跟那些穿红着绿的女栽秧能手一起,在甩手无边的田野上描绘着美丽无比的图画。
像橙姑这样的有文化且很能干的人,不应该干那些很重的活,可是事实恰好相反。有一年寒冬腊月,我带着我的忠实粉丝花喜到村前龙汊港转悠。我惊讶地看到橙姑也跟她丈夫一起在做挑河工,在寒风中,我看着她挑着沉重的泥担,额头上还冒出细密的汗珠,我幼小的心感觉很难受,我哭喊着“橙姑”走上前,花喜也很通人性,它也跑上前舔橙姑的小腿和裤脚,而且它还流下了眼泪。在傍晚的夕照晚霞中,我看得很清晰,至今依然浮现在我的眼前。
橙姑却说只要能挣工分,干什么重活都可以,但橙姑从此再也没有到我家指导我练圆珠笔字了。也许她很忙吧,但我知道她生有两儿一女,两儿一女都很能干,都结婚生子了。橙姑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上天总算待她不薄,让她得以子孙满堂。
不过,我自从离开家乡后就没有再看见过她。而今在边陲南国我想起了她,我仿佛看见那个叫橙的故乡的女人正栩栩如生地向我走来,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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