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件小事折射的阶层固化
最近,一篇题为《一件小事反映出来的阶级固化现象》的文章刷屏了我的朋友圈。文章里,一名国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讲述了给北京两所学校的孩子们上课外历史课的不同经历。
一群孩子是北京东郊某中学的初二学生,在孩子们迟到一个小时的情况下,他们的老师又提出得提前一小时返校,参观教学时间被压缩成了可怜的20分钟,而理由是“学生们必须按时赶回校吃营养餐,否则让送餐公司多等就得多收费”。至于教学互动过程,这名国博工作人员评价说,这些初二学生所表现出来的基础知识储备和表达能力“非常糟糕”,甚至“差到了无法正常教学的地步”。
另一群孩子则是北京东四某著名重点小学的五年级学生,这所学校“说出名字来,北京人没有不知道的”,这里的学生大多来自精英家庭。这群五年级的小朋友不仅对历史冷僻知识了如指掌,在教学过程中所表现出的知识、眼界、表达能力也“全面碾压那个中学的初二学生”。令作者感慨的一个细节是,快到饭点了,作者建议先去吃午饭,孩子们却异口同声地表示“继续上课”。整个教学过程中,孩子们的互动也很好,“那些孩子的素质简直好得没边了”。
两所学校学生们的表现对比之大,令人唏嘘。在文末,作者心有戚戚地问,多方合力,使得出自精英家庭的孩子,人生刚刚开始就已展现出超凡的优势,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相对于普通家庭的孩子的优势是会扩大还是缩小呢?
02
阶层逐步固化是社会现状
2016年获得雨果奖的《北京折叠》,是科幻作家郝景芳创作的一篇中短篇小说。小说中的北京不知年月,空间被分为三层,不同的人占据了不同的空间,并通过空间休眠、大地翻转,来按照不同的比例,分享着每48个小时的时间周期。最上层的人能享用的时间最多,最下层的人时间则都耗在了生存上,其劳动价值逐步丧失,只能生活在社会的边缘。
在可以折叠的北京——这个典型的反乌托邦设定里,越是生存在第一层、越上等的人不仅享用着更优质的资源,拥有更体面精致的生活,甚至可以享有更多的时间。小说中,空间与空间之间有着严格的界限,作者以此预示着,阶级与阶级之间的鸿沟正不断加宽,最终达到物理意义上的相互隔绝。
小说中的这座折叠的城市,正是当前我国社会阶层逐步固化的现实写照。
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三十多年,同时也是中国社会从阶层分布相对扁平到急速分层,再逐步趋稳的过程。在过去的这三十多年间,中国更像是一个搅拌的社会,原有的阶层被打乱,阶层与阶层相互间的流动加剧,分层得以重新确立。
这种情况,与18世纪下半叶至19世纪上半叶工业革命时期的英国,以及19世纪末20世纪初自由资本主义向现代资本主义转变时期的美国,情况十分类似。阶层流动是一切社会快速发展时期的衍生品,而当社会发展趋缓甚至停滞时,阶层状态也趋于稳定,直至阶层固化成为社会常态。这一趋势无可阻挡。
就我们现阶段而言,一方面贫富差距加大,阶层间的壁垒不断筑高,一方面,我们已经清晰看到,阶层间的上升通道正日渐狭窄。阶层分布正逐步固化,但稳定的社会阶层又尚未最终形成,每个阶层也都还在发展,也就是说,理论上,个人在阶层上还有翻盘的机会。
这对于位列社会金字塔下层的人,无疑具有十足的吸引力。经济学家赫希曼于1973年提出了“隧道效应”理论。他认为在经济发展过程中,由于其他人的经济条件改善,导致个人即使处于劣势,也仍对自己未来的收入怀有更好的期待,从而对当前的经济不平等程度的忍耐力有所提高。
处于下层的人就像陷在黑暗的隧道里,虽然脚下漆黑一片,虽然自己步履维艰,但因为看到有人在前行,所以也对上升的未来怀有期待。
3
教育不公加剧阶层固化,优质资源渐为精英专享
上升通道尚未完全关闭,冲刺的号角却已经吹响,社会分层这一轮洗牌直接蔓延到了我们的下一代——获得了较多资源的上层,会为自己的后代巩固所获得的资源,并给其提供更多更好的发展可能。
这体现在教育上,就是优质资源向名校急剧聚拢,学校间差距不断加大,教育不公平成为阶层固化的衍生品。同时,精英家庭出身的孩子从小得以享用最优质的教育资源,成才的机率较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大幅提高,其成才后又将继续巩固优质资源向金字塔尖的集聚,使这些孩子们的后代也能享用这种资源红利,从而构成循环。由此,在人口代际更迭间,教育不公平反过来成为了阶层固化的催化剂,加剧了阶层固化。
我们可以得出的更具体的推论是——精英阶层将不断固化与世袭,优质教育资源将逐步被精英阶层垄断,直至成为其专享品。
事实上,这一趋势已初见端倪。
据哈佛大学招生办统计,2014年其60%录取的美国学生来自全国收入前10%的精英家庭。中国的情况也是如此。有资料显示,尽管农村大学生所占的在校大学生总人数逐年提高,到2012年,达到了59.1%,重点大学的农村学生人数却在逐年下降,到2012年降低到了20%。
事实令人寒惊,却与社会学大师布迪厄提出的“场域理论”不谋而合。
场域理论由三个核心概念组成:场域(field)、资本(captial)、惯习(habitus)。布迪厄认为,每个场域都有特定的玩家,每个玩家都拥有不同质与量的资本(主要分为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和象征资本四类),每个场域又都有玩家必须遵守的游戏规则,即具有社会化属性的惯习。
如果将场域理论投射入教育领域,我们发现,它恰恰可以步步推理出教育资源失衡与阶层固化的互为因果——教育就是一个宏大的社会场域,父母的文化资本通过培养惯习,不断地传递给下一代,比如教养、观念、思考方式等。同时,父母的其他资本(比如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又能让他们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增加孩子的文化资本,比如出国留学、上培训班等。也就是说,父母的资本总量越多越丰富,孩子能获得的文化资本就越多越丰富,也就越能更好地适应教育这个场域的游戏规则,从而越有可能走向教育的金字塔尖,享用最优质的教育资源,成才的机率也就大幅提升,直至最终走向人生的金字塔尖——成为新的享有丰富资本的精英阶层,继而进入新的循环。
以上,无论从逻辑推演、事实依据还是理论支撑来看,优质教育资源集聚与精英阶层之间互为导体,相伴相生。对于精英阶层,不同形式的丰富资本,通过优质教育得以代代传承,在这一过程中,精英阶层得以固化与世袭。
4
学区房:付出了巨额资本,才获得享有同等资源的权利
如果排除政府干预的因素,精英阶层并不会产生打破资源失衡,稀释优质教育资源的愿望。
与此同时,处于社会金字塔较低层的人仍心怀期待。足陷泥泞,也不忘焦虑地仰望星空,倾尽全力(个人乃至家族),也要为下一代博取通往阶层晋升之路的一切可能。
他们焦灼于教育的不公平,焦灼于优质资源与精英之间的相伴相生,同时他们又对优质教育充满渴慕,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优质资源配享时分得一杯羹。于是,他们以脚投票,不惜代价地奔走在择校的路上。在21世纪教育研究院编写的《北京市“小升初”择校热的治理:路在何方?》的研究报告中,高达79.6%的受访者认为,学校之间差距过大,教育资源严重失衡,是择校热高烧不退的主要原因。
然而择校谈何容易?在这一场域中,在其他获取渠道狭窄的情况下,他们只能无奈地选择付出巨额的经济资本,以帮助自己的孩子获取丰富的文化资本。学区房市场由此产生。说到底,学区房实际上就是一笔高昂的择校费。即使捉襟见肘,即使力不从心,处于较低层的父母们依然愿意倾全家之力为学区房买单,从而为自己的孩子买到一张能与精英阶层孩子享有同等教育资源的入场券。
学区房热,从侧面反映了低层民众对未来阶层固化的焦虑,学区房本身,正是将这种集体焦虑的枷锁,温柔地套在了下一代身上。这是一场戴着镣铐起舞的邀约。
5
集体焦虑与燥热下,学区房乱象丛生
有一个关于焦虑的公式:焦虑=未来的不确定性×事情的重要性×自己无能为力的程度。
通往精英阶层的大门缓缓闭合,却尚未严丝合缝,还保有些许晋升的机会,未来还未成定局,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能抓住机会,活得更好更光鲜,所以背负沉重,也要为孩子买到这张入场分享的通行证,即使自己已力不从心。
这三个变量相乘,导致焦虑指数不断攀升,天价学区房屡见不鲜。
2016年3月,有媒体报道,在北京文昌胡同一个杂草丛生的院子里,一位神秘的买家以530万元买下了一间仅有11.4平米,仅够放下一张床的破屋子,单价每平米46万元!而这么贵,仅仅是因为这件破屋就是传说中的学区房,买家的孩子可以由此入读著名小学——北京实验二小。记者顺藤摸瓜,又发现同为实验二小的学区房,西城区文华胡同的一间6平米的小屋,报价380万元,单价高达每平米61万!
虽然有关部门后来出面辟谣:这两套学区房实际并未售出。同时,在北京各大房产中介内部,一条不成文的“全面下架单价15万元以上的学区房”的规定也在悄然实施。但15万元这一上限依然刺激到了不少人,对于很多普通家庭而言,学区房已成为倾家族几代人之力也无法企及的海市蜃楼。
在社会对于学区房的普遍燥热中,人们前赴后继在这场优质教育资源的争夺战里,一幕幕颇具荒诞现实主义意味的悲喜惊惧戏轮番上演。
在北京某大型房屋中介网上,一条无法建房、无法住人的10平米的过道,仅仅因为有房本可落户,对口北京某重点小学,就挂出了150万元的天价,居然也不乏人看“房”问津。
而就在前天,央视新闻周刊报道了北京一户家庭卖了600万元的住房,准备换一套1000万元的学区房,需要贷款300万元。签了合同后,恰逢限购限贷政策出台,只能贷到180万,钱凑不够,不买,又得支付300万的违约金,全家人欲哭无泪。
我不知道,在多少人疲于奔命的追啊追中,还有多少学区房,在我们望眼欲穿的视线中优哉游哉地飞呀飞,爱恨交织,又奈之于何,遥不可及,又无法舍弃。
6
“学历不值钱”是个美丽的陷阱
前段时间,一则段子在网络疯传:“如果北大清华毕业都买不起房,还买学区房干嘛?”
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个伪命题。
学历不值钱?或者说比不上学区房值钱?真的是这样么?
其实,学历是软评价,是无形资产,只能间接变现,而学区房是硬通货,是固定资产,可直接变现。学历在每个人的人生中,更是一项文化投资,有着很多隐性价值,比如能为我们带来优秀的专业素养,优质的资源、平台、见识、机会与人脉关系等,绝非简单地能以房价高低来衡量。另一方面,高学历在变现这一点上能发挥多大作用,也受到家庭、长相、情商、行业前景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很多时候,不是高学历本身不值钱,而是每个人的情况有差距。
一度甚嚣尘上的“学历无用论”以及“高考废除论”更是无稽之谈。
这两年西方的精英社会里,为何频频出现“快乐教育,废止高考”的声音?其实,在我看来,这正是精英阶层为后代巩固享有的优质资源的表现。
他们希望普通家庭的孩子在所谓的“快乐教育、废止高考”的论调中自动放逐与沉沦,这样,来自精英阶层的孩子在申请常青藤名校时就可以不用面对更激烈的竞争。尽管已占尽优势,他们依然希望能全面封杀来自社会底层的挑战者,希望能尽快实现对优质资源的全面垄断,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占据最好的大学。而一旦唱衰学历、废止高考,“用分数说话”——对于底层孩子而言,这一最公平的博取优质教育的机会,将被无情砍杀,阶层上升的通道将随之被进一步封死。
这在当前社会特殊的文化情境里,所带来的影响将是毁灭性的。
在我们的儒家文化基因里,一切以“仁”为起点,“仁”从字面解,为二人关系,引申为与他人、与社会的关系。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强调“亲亲尊尊”的入世法则,即亲近该亲近的人,尊重该尊重的人。
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人脉关系,就是人情社会。
熟人关系社会已镌刻入我们的基因,当法制、公平、契约精神等尚未真正在每个人心中扎根,所谓的“废除高考”改革,将很快沦为资本与权势的盛宴,被牺牲掉的正是无数的农民子弟、小镇少年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被剥夺掉的正是无数的寒门之子改变命运的希望与期冀。
对于普通乃至底层民众而言,接受优质教育,是跨越阶层鸿沟的最公平最好的利器。
还好,还有这个利器。
我们必须握紧,绝不放弃。
一切终将到来,一切尚未定局。
全员躁动的时代,唯愿浮华的东西终将远去,而清凉的风能让我们平静,并终将穿越时光。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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