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河灯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年轻人不成,太过急躁,手劲大,容易把纸扯破,老年人也不成,年纪大,眼睛不成,手也颤颤巍巍的,连纸也合不拢。
但李从嘉和苏老先生似乎不符合这个定律,已经好大一会儿了,二人扯着油纸,拿着小蜡烛,已经做了好几个小河灯了,只是样子丑了些,没有街边商贩卖的好看罢了。
也不知道老先生为什么要和李从嘉打赌,谁做的多,谁就赢了,输的人要请吃饭,于是,老先生充分发挥了年轻时候的干劲,做的河灯明显比李从嘉多。
李从嘉只是无奈地摇了摇脑袋,不就是一顿饭嘛!还是请得起的,他只是在享受做河灯的过程,裁油纸,折好,塑型,用浆糊粘好,再将小蜡烛固定,有趣的是,再将小河灯涂上颜色,写些字什么的,寄托一下自己的感情。
老先生做起来,手很巧,做的河灯也比李从嘉要好看很多,瞧上去很是有街边的那种味道,不似李从嘉的,全凭自己喜好,想做成什么样子,就做成什么样子。
太阳也渐渐出来了,晒着泥土,晒着瓦片,晒着金陵城,也晒着二人做的小河灯,空气中有着泥土的味道,带着清新,带着江南特有的味道。
老先生站起身来,油纸已经没有了,他做了五个河灯,李从嘉正在完成自己的第三个,看来是自己赢了,坐个好大一会儿,他的身子骨也是僵硬了,起来伸了伸胳膊,伸了伸腿,又扭了扭脖子,十分舒畅。
这才像日常的平静生活,那些勾心斗角,老先生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活得那么累,连自己喜欢的事情都做不了,又有什么乐趣呢!
起先以为李从嘉也是懂得平静生活的,每日晒晒太阳,吃吃饭,说说话,一日也就这么过去了,什么事情都不做,混吃等死就成,还劝他要找些事情来做,现在想想,还真是多虑,李从嘉也和那些阴谋诡谲逃不了干系,只是他的手段高明了一些,让人觉察不出来罢了,若是他自己不说,自己也不会知道。
要报的仇,杀的人,做的事,都与老先生无关,只是静静地看着,做着邻居,不会是朋友。
到中午时,老先生自然留下来吃饭,惹得李双双很是不满,什么也没做,就要吃饭,但怎奈少爷和他打了个赌,还输了,要请他吃饭。
瞧见了那八个河灯,样子丑极了,李双双很是不满,连连责怪二人没等自己一起做,其实李双双的手还是很巧的,做着小河灯这玩意,比街上卖的花样还多,还更好看些,可是现在尘埃落定,李双双只得看着那八个丑陋无比的河灯,连连叹息。
“今日吃什么?有鱼吗?”
“昨日刚吃过!”
“那今日还没有?要不然炒个肉吧!”
“今日没有买肉。”
“那吃什么?干吃米饭吗?”
“面条,臊子面。”
李双双都想好了,不能每日都大鱼大肉,吃的也要每日均衡,前些日子吃的米,这几日便吃面吧!
“什么臊子?有肉吗?我跟你说,切了肉沫,做成臊子,拌面极为好吃!”
“我难道不知道吗?还用你这个小老头提醒?”
“你怎的这般没有礼貌?”
“你是第一日认识我吗?”
也是,李双双从来都不是一个有礼貌的人,说什么话,见什么人,都要按照她自己的意思来。
“那是什么臊子?没有肉沫也行,但面一定要手擀面!”
“来不及了,我早已去街上买了面了!”
“街上的面是没有灵魂的?”
“所以才被我们吃!”
“吃饭一定要郑重!”
“我很郑重啊!至少我做呀!要不然你来?”
“这种事情,还是你来!”
“那就闭嘴!”
好吧!闭嘴,就闭嘴,反正要吃人家的,吃什么不是吃呢!有饭吃就好。
…………
素臊子面,豆腐拌豆芽,极其素了,惹得老先生很是不满,可老先生还是吃了,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倚在墙边,端着自己的碗,晒着太阳,吃着面,末了,再喝点面汤。
吃着,也聊些事情,铺子里还没整修好,大差不差,但要修修补补的地方实在太多,惹得李双双一阵子不满,说自己亏了,可老先生也无语,毕竟铺子没人租过,破些旧些很正常。
下午的时候,李双双准备去县衙报备,毕竟开饭馆是一件大事,总要和官府的人招呼一声,要不然就成了黑店,免不了被一些无所事事的人告状。
至于这店的名字,李双双还是没有想好,期间李从嘉给起了几个,李双双都不太满意,这便耽搁了下来,直到今日,这店依旧没有名字。
其他的,倒是都齐全了,直到店里整修好,手续齐全,便可以开始营业了。
但老先生其实并不太看好在梧桐街开店,这里人流稀疏,住的都是一些宫中任职的文人,日日都不见的,哪里来的客人,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来这里做生意。
李从嘉倒不是这么想,客人不客人的倒无所谓,最主要的是全了李双双一个心愿,叫她每日也不用守着自己,专心地去应付自己的店面,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熊大熊二在一旁端着自己的碗,吸溜着自己碗里的面条,哗啦哗啦直响,虽说平日里吃饭也不粗鲁,可吃起面条来,谁也高雅不起来呀!
李从嘉只稍稍吃了小半碗便饱了,于他这种人来说,每日吃饭,量总是很小的,倒是省了粮食,再盛小半碗面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老先生足足吃了一大碗,方才拍了拍鼓起来的小肚腩,很是满足,又起身盛了碗面汤,不那么着急喝,剥了蒜,生吃,直辣的呲牙咧嘴,方才将汤一饮而尽,也不知是何癖好,竟然生吃大蒜。
吃饱喝足之后,老先生摊着手,坐在小板凳上,倚在墙上,满足地晒着太阳。
李双双撇嘴,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什么话可说,总觉得这老头不是什么好人,近些日子总是来骗吃骗喝,像少爷一样,什么事情也不做,就只知道晒太阳。
鼓足了腮帮子,漱了漱口,李双双将碗洗了,方才带着熊大熊二出门,又去忙她那铺子了。
午后总是过得很快的,尤其是两个无所事事,仰着脑袋,闭着眼睛,晒着太阳的人来说。
“老先生怎么也和我一样了?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说人总要找些事情来做!”李从嘉和老先生并排坐着,仰着,说着一些闲话。
“怎么能一样呢?我只是在提前养精蓄锐,等那批典籍到了之后,我便要重编唐书了,在这之前,总得养养精神不成!”老先生是动也不动,刚吃完饭,有些撑,还是不动晒着太阳好些。
“总有自己的理由,每个人都是这般,先生也不落这俗套,大儒大儒,终也不是什么完人!”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完人,也从没说过自己是一代大儒,都是旁人给的名号罢了,这些年,我始终觉得自己是这芸芸众生一员,没有什么不同,饿了吃饭,困了睡觉,会偷懒,有时勤奋,瞧见可怜人会施舍,见到恶人会背后骂两句,有过冲动,就像在殿上那般,事事都不周全,越老越看清这普普通通的一日!”
起先,先生只是长安宫中编撰,因战祸,才得以修典籍,受众人称赞,又在长安长街外讲学,讲现在看来,那些很庸俗的大道理,到老了些,事事看淡,全凭自己性子而活,怎么舒服怎么来。
“通透,彻底,以前还是六皇子的时候,和阿娘在宫中相依为命,想着每日吃饱,穿暖,不受其他人的欺负,可即使这样,也没有做到,七岁那年,阿娘走了,我的腿也断了,被人从背后说成跛脚的,瘸腿的,没人再喜欢我了,那一日大殿上,我说我想去长安看一看,李璟拦都没拦一下,我就去了长安做了十六年的质子,回来时,李璟都没认出我来,在他心里,没有我,更没有阿娘,愤恨是有的,连他这个父亲我也是不认的,和老先生一样,我什么都经历过,看的比一般人更通透一些,想过着自己舒服的日子,可过去总有一些事情成为心尖上的一道坎,怎么也迈不过去,我也想和老先生一样,有着自己的事情要做,修唐书,再现唐时繁华,太宗,玄宗,杨玉环,李白,白乐天,安禄山,程咬金,杨国忠……那都是唐时的人物,老先生的笔下一定要将这些人写活过来,我也想看看唐时的繁华,而我要做的,是叫如今这天下承平,繁华盛世,在这之前,总要找人报一些私人恩怨!”李从嘉是笑着说的,过去的已经过去很久了,伤心也是说不上,只是感慨,报仇也是顺道的事情,就像柔嘉之前说过的话一样,你李从嘉从来都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你是希望做一件大事的人。
先生无言,只是静静地听着,在李从嘉这个年纪,本应该是最好的年纪,骑马,射青,吃酒快活,呼朋唤友,招姑娘喜欢的,按年纪算,也是自己孙子辈的人了,可李从嘉不同,经历了太多,以至于先生都想可怜可怜这个命苦的孩子。
做大事,报仇,都不太容易,今日晒着太阳,不知明日还有没有得晒,原是李从嘉懂得享受的,因为他现在拥有的,怕是明日就没有了。
“今日一席话,是掏心掏肺的,不管先生信与不信,至少我们曾经这样坦诚过,在同一个院落,在同一片天空下,说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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