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老师不怪你

孩子，老师不怪你

今年高一的学生文理分科后，我荣幸地做了高二理科班的班主任，班里也有新成员加盟。做班主任是荣幸，这于我而言并非虚言，因为与学生朝夕相处的三年里，有人情，有生活，有味道，所以有记忆，有不随年轮徙走的回游的欲望。故而，过程中纵有千娇百嗔，心伤神疲，兰舟上流泄的歌声，总会醉了忘归的路人！

       近日，处理学生问题，学生眼神犀利语气尖锐地说，她鄙视我，就因为我冒然打电话给她家长，问询了她未曾到校的原委。这让一位师者多少有点受伤。这孩子，开学四周，几乎天天迟到，天天无缘由地请假，且不能深究必须批准。至于，课堂、作业、集体活动，她都事不关己一样，孤独地行走在自己的世界里。

       随后，联系家长得知，孩子两岁时父母离异。母亲远走，孩子交由爷奶抚养。时间不长，在城里做生意的父亲，因和人纠纷而大打出手，致头脑意识受创，诸事不问。年近七旬的两位老人是如何在一粥一饭的细碎中，把孩子养育至今，尚来不及细究。但可以想见，这是一个缺失太多的孩子，一个可怜的孩子。所以，我又怎能因为孩子的言语唐突而责怪呢？

     只是言语唐突倒可以不计较，但言语的背后种种，却让我惶恐不安。开学不及整月，她的表现却很扎眼。上课时，头从没有抬起过。下课后，很少离开座位。没有人跟她有任何的交流，沟通。她的周遭有一堵无形的不透风的墙。是什么让她心墙高筑呢？有人说，教育是一种“灵魂转向的技巧”，“一种使灵魂尽可能容易尽可能有效地转向的技巧”。从教十余载，人心那么深，我想去探探！

       就算是师者仁心吧，长期做一件事，定会对事件有符合常规的敏感。

        十多天后，晨检时，发现孩子不在班上，家长电话打不通。早操的空隙里，学校值班老师跑的气喘吁吁地通知我，说少人的行政楼二楼拐角处，坐着我班的一位女生。晨检时的空缺对上号了。我拍马赶到。

       我站在孩子的面前，却看到孩子紧抱双膝，头埋在连衣帽里。俨然一个乱拳之下，惨遭突兀的风中乞儿。物伤其类的疼袭遍全身。看她散乱帽外的长发，冷漠地拒绝着一切不怀好意的良善。我低着头，弯下腰，轻声问询。帽子里却暴出一声狂燥:“我就不要脸，谁都不要理我！”一时间，我手足无措，心凉神冷。问题比想象的要严重地多。

        此时，全班同学都聚在操场，我要组织早操。另外，我还想让平时能和她有一点交流的同学陪陪她，或许会打开心门。但直到下操，陪同的同学都不能靠近半步。宽慰和关心的话语只做了撞山墙而返的回声。接着，几位初中曾给她带课的和正在给她带课的老师，都做了沟通的尝试，无果。

        在僵持无措的尴尬里，一位老师告诉了我一些情况。老师说，初中时这孩子喜欢上微机课，学会了QQ聊天。她的好友不多，老师是其中的一位。当她认为网络是一条幽秘而百无禁忌的通道时，就会时不时倾诉。幽闭孤寂的心灵被打开了一条迎迓外在阳光的缝，但这条缝险厄而逼仄。所有被允许进入的人、事、物都被视为圣洁。然而好景不长，网络却以玩笑的方式面露狰狞，她的QQ号被盗了。让人费解的是，这孩子固执地认为盗号与老师有关。她的个人信息是老师泄露的。老师应对此事负责。老师百口莫辩！

        无奈之下，我拨通了她爷爷的电话。老人放下手头的工作急匆匆赶来。

        不知是谁告诉孩子，她爷爷来了。当我从操场赶回时，爷孙俩已纠缠在校门口了。

        这是一位谦恭温厚的爷爷。他一路小跑着来和我握手。向两边弯垂的苍浓的长寿眉，让人起敬。一对暮色沉重的浊眼，被纵横交错的鱼尾纹包裹，却给人无法推知的沧桑。老人焦急地想与老师了解一下情况，而孩子却迅捷地横亘其间。她转向爷爷，声若刺穿长空的哨音。"往回走，我的事你少管！"“你来就是逼着我退学么！”但她尖锐的呼喝声中，竟带颤音，这是相依为命的放肆。亲情承载了放纵和依偎，惨遭反噬成为明证。

        当孩子转向我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可怖的脸。眼睛里瞳仁涣散无光，嘴角上扬露出不屑;脸色苍白写满狂怒;额角隐现的细细的汗珠蓄满力量;嘴唇乌紫掩不住咯咯作响的牙齿。

        "你现在就给我说，叫我家人来有什么阴谋？”

        “你快说！”

         我心有隐忧和顾忌，但也压不住无名火起。

        “你个学生，凭什么质问我？”

        "我才带你几天，能有什么阴谋？”

        “我说不说，还需要听从你的命令？”

         “你再敢口无遮拦，信不信我抽你！”

        我口不择言了。愤怒化作魔鬼，黑云肆意泛滥在滋养院里三棵银杏的天空。

        孩子可能从来没有被违逆过，也可能从没有一个成人如此认真过。她被震慑了。

       禁不住上课铃声的催促，我把孩子的爷爷领进门房，做了短暂的稳准狠的交待。一、孩子因为情绪激动，暂不适合上课。请领回家，以稳定情绪。二、经初步观察，孩子的精神状态堪忧，请慎重疏导。三、当一个学生不能保证正常上课秩序时，学校还适不适合待，有待商榷。四、安全第一，此种状况，学校不能保证。五、家校沟通应成为常态，特事特办。老人不住地点表示积极配合，并一再表示，他们家族在村中是书香门第，家教不当，让家族蒙羞，心下惶恐！

       老师威风了一把，斯文却扫了一地！

       原本想，家长领回家了，且得几天才能返校。但我忘记了风烛残照中的独对，桀骜是温情的杀手！孩子下午就悄无声息地坐在了班里，我有些怕进班了。

        由于，上午动静大。所以，下午政教处和下年级领导传唤我和孩子到场，要三堂会审。

       堂审现场没有陪审和观众。办公室主任、政教主任、孩子和我，是这部戏的全部演职员。三位老师使出浑身解数，讲家庭真实，动之以情;说社会实际，晓之以理;谈学校使命，感之以诚。但这孩子用沉默或自虐、自诬的方式，让我们无可奈何。虽然，我们都不想也不敢下最坏的结论，可这孩子需要特别的照顾，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堂审倒也不是无疾而终。谈话中，孩子对早恋，青春心理等字眼很敏感。后来，听那位微机老师说，孩子爱在他跟前说话，甚至还有些依赖和矫情。这孩子害单相思了？

       我们决定邀请学校心理学老师介入，并照会本班全体任课教师正常授课，不吃小灶。但遇特殊情况，不激化矛盾，以冷处理为宜。另外，我也请孩子的爷爷慎重考虑带孩子去相关专业机构咨询和理疗。

       感谢校心理咨询室老师的介入。

       感谢这位坚强的老人，排除万难带孩子去调理和疏导。

       感谢我不离不弃的同事。

       我偶遇殷建灵女士《给青年的十五封信》，一封封读完，迷茫好像找到了方向。我们讲《滕王阁序》，初唐英才志存高远，浅见可能自惭形秽。我把《陈情表》当作治疗判逆的药，精心喂服，桀骜或许臣服于温良。我给学生们铺陈陈彦老师的《装台》，余华老师的《活着》，稻盛和夫的《干法》。我花一整节课，把她作文的精彩呈现在阳光下。我让大家明白，人生就是受苦和修行。

       我强化班级里，人人平等，老师会一事同仁。但这孩子的特殊照顾是公开的秘密。迟到可以不被惩处。请假只要有正当理由，写假条，一律放行。作业可以不交，上课可以不听，集会可以不参加。

       为什么呢？

       因为，十一月份的某天，在课堂上，孩子说她难受，要到教室外透透气。但她却在门外的墙根下，蜷在那件带连衣帽的衣服里睡着了。欲送她回家，被拒。同学们扶她睡在几个方凳并起的桌行里，一天不起。但她接受了同学对她的触碰和帮扶。

       因为有一天，她要独立值日，我让她承担了饮水机这个卫生死角。至今不曾间断。

       因为她参加集体活动了，尽管只是远远地坐着或站着傻笑。

       因为，她开始学习了，几近疯狂。走近各科老师，问各种问题。尽管问题不免幼稚！

       因为，她主动要求上晚自习了。到校积极，居然还有点留恋教室。

       她笑了，我们突然之间不再横眉冷对。警报级别降低。

       真不知道，那味药起了神效。反正，我不敢贪天之功。甚至，庆幸当初没有武断地下结论。教育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人心深不可测。

      太阳每天照样从东方升起。 教学工作规矩如河，夜以继日，一路向东。

       冬子的《借山而居》里写道，在你自己的世界里，你就是自己的王。孩子，老师怎会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