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生命清供》的第七篇——《苇岸泊舟》是从南宋画家马远的一幅《独钓寒江图》开始的。当“独钓寒江”四个字跃入我的视野时,脑海里马上便闪出了柳宗元的这首《江雪》!
记得以前读到这首绝句时,自以为是的将“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视为敢于与天地相争的桀骜不驯形象。我的理由是,天寒地冻的日子,原本是钓不到鱼的,但“蓑笠翁”就是要在这样的日子里钓鱼,他就是要把不可能变为可能,我以为,柳宗元在经历政治上的失意后,为了表达心里的不满,故而做出这种怪异的举动。
现在想来,未免幼稚可笑!
柳宗元不是渔夫,虽然他泛舟垂纶,但目的绝不是为了钓到鱼,既然钓的不是鱼,那必然是另有所图了。柳宗元在被贬永州期间,为了排遣心中的失落与苦闷,游历了永州的山山水水,尽管有《始得西山宴游记》这样的试图将自己与山水融为一体的意图的表达,然而,彻底地释放心中的苦闷是很难做到的。《江雪》这首小诗,为我们绘就了一幅幽静寒冷的画面,天地莽莽,周遭皑皑,在这样一个没有人烟,极度安静的环境下,只有一舟、一翁、一鱼竿。诗人为自己创设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清净世界,在这个清净世界里,绝世独立的渔翁正是诗人自己孤高形象的化身。官场的倾轧让他遍体鳞伤,他想要一个可以躲避的清净世界;尘世的纷扰令他身心俱疲,他想要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场所。“独钓寒江”,钓的不是鱼,而是一份清净,一份悠然,一份自由和一份寂寞。
马远、朱端、石涛、吴镇等历代著名画师均有以“独钓寒江”为母题的画作传世,他们或是以瑟瑟秋风为背景,或是以幽幽寒月为点缀,小舟一叶任飘荡,清风一竿去苦愁。“独钓寒江”全不以鱼获为目的,只是为了钓得一份悠然,寻得一份清净。
我是决然不敢自比历代先贤的,但说起钓鱼,我也确是喜欢一个人独钓,钓鱼本是一件需要自己极度专注的事,专注得可以将所有与之无关的的事情放下,在钓鱼人的眼里,只有柔柔的清波,只有属于自己的悠闲。尽管不是每次都能钓到鱼,但每次都能收获好的心情。
二
“好个神仙张志和,平生只是一渔蓑。和月醉,棹船歌,乐在江湖可奈何!”
这是后人称赞唐代诗人“烟波钓叟”张志和的诗歌。说起张志和,我自然会想到那句熟悉的“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可以这样说,张志和是所有钓鱼人最常提及的名字,因为人们常常借他的诗句慰勉自己钓鱼时遇到恶劣天时的沮丧。然而张志和钓鱼,也绝不是为了鱼获,他是一位诗人,也是一位画家,更是一位隐士,他在钓鱼时竟然不装鱼饵,自然也就没有渔获。他钓鱼只是因为钟情那浩浩的烟波,只是为了追求一份心情的适意!这是一种世外隐士绝然的超脱,他的收获只有他自己知道。
其实不以渔获为目的垂钓者也不是从张志和开始的。商周时期的姜太公,他钓鱼就不装鱼饵,而且是直钩,但他不是真正的隐士,因为他钓来了周文王;战国时期的庄子,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隐士,他在垂钓时引来了楚王的使者,但他毅然拒绝了楚王的相位,守住了属于自己的自由。
以求得渔获为目的的垂钓者,那是“渔夫”;只有以追求自由为目的地垂钓者,才能称得上是“渔父”。“渔夫”的心里充斥着欲望,因而常常得不到快乐;“渔父”的心里充满了洒脱,因而时时感觉到自由。“渔夫”为生计而劳碌奔波,那是庸者;“渔父”为精神而高蹈超脱,那是智者。
成功之时,便是悠游江湖之时。
勾践灭吴之后,范蠡功成名就,毅然决定泛舟太湖,这一选择充分地显示了他的智慧。虽然他失去了钟鸣鼎食的优越生活和权倾朝野的显赫地位,但他得到的是令人羡慕的逍遥与自在。
失败之际,亦是泛舟烟波之际。
屈原投江前,鼓楪而去的渔父高唱着“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这是何等的洒脱。何必在乎环境的优劣清浊?何必要用生命为腐朽殉葬?远离世事烟尘,淡去尘寰是非,你所能把控的,其实只有你自己的心理。
三
“一任孤舟正又斜,乾坤何路指身涯。抛岁月,卧烟霞,在处江山便是家。”
这是唐代“船子和尚”的《渔父歌》。在古人看来,那些“一竿云影一潭烟”的“渔父”简直就是智者的化身。
当今的生活给我们每一个人以巨大的压力,家庭、工作、利益、名誉、欲望、理想,我们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不知疲倦地奔跑着。终点在遥远的前方,有的人可以顺利地达到,有的人还需要漫长地求索,还有的人甚至永远达不到。
随风飘荡,一任东西,这本就是禅宗无住哲学的思想精髓。人生的境遇往往变化无常,我们不可执迷于不切实际的欲求。起伏荡漾,才是生活本来的模样。
那么好吧,让我们到水上去吧!到江河里去,到湖泊里去。任凭舟楫划破清波,若是它停泊在苇丛中,那就做短暂的栖息;若是它游荡在烟霞里,那就做适意的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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