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刚出生的时候，江国和林华心里都有些小失望，他们默契的没有去抱这个在护士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孩子。
江雪六岁的时候，没有按年龄去上学，而是站在板凳上，学着用煤气给哄着弟弟的父母做饭。
江雪十一岁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做生意，每个周末双休，寒假暑假，她都会想法找些小玩意去卖，然后给自己买些自己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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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结婚的时候十五岁。
不是被父母逼迫，是她自愿的。
那个时候，江雪本应该在离村里很远的低等寄宿制初中上学。
当江雪领着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年轻走到村门口的时候，村里人都傻眼了。
林华是在江雪回到家的那天下午才知道这件事，她跑到每天必浓妆艳抹的去的隔壁村打麻将，晚上踩着自己那双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得破拖鞋，嘴里嘟囔着脏话走回家的时候，看见好事的村民躲在门口乘凉。
“今天咋都他娘的来我们家大门口了？”
林华的疑惑还没有消散，就被邻居三婶拉到了一边，
“华子，你丫头给你领回来一个女婿”
“你说啥？”林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我们家江雪还在上初中呢，你他娘的瞎说呢吧”
“不信你回去看看”三婶朝着林华的家里努努嘴，脸上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林华半信半疑的踩着自己破拖鞋走进了院里，看见江雪她爹江国神色凝重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满脸的胡茬让这个四十六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像六十岁一样苍老，他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地上散落着一堆烟头。
“你个死玩意抽这么多烟干啥，发财啦”
江国哀怨的看了林华一眼
“我发财了也得让你这个败家娘们给我败没咯”
林华白了江国一眼，径直向里屋走去，这时他已经不想管江国了，刚才三婶的话让林华心里的不安感又增加了几分。
林华走到里屋，眼前的表情让她愣了一下，炕上的被垛被打开，江雪躺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炕沿边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他低着头，林华能看见他额头上星星点点的青春痘。
看见林华进来，男孩子立马从炕上跳起来。
“姨，你好，我叫刘伟”男孩子说着伸出手。
林华看着他伸出的手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装作不在乎的抱着自己的肩膀略过男孩子的问好，直接冲着呼呼大睡的江雪叫喊起来
“你这个死丫头，你不上学回来干啥呢？”
江雪被林华的叫喊声吓得激灵一下醒来过来。
先冲着林华抱怨道：“妈，你干啥啊，吓我一跳”
林华走过去揪着江雪的耳朵：“干啥？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要干啥？你听听村里人是怎么说你的，说你要结婚。”
“妈，这本来就是真的，我就是要跟小伟结婚”
林华听到江雪的肯定，心里既吃惊又愤怒
“你看看谁十五就结婚啊？”
“我，我就要结婚”江雪一把拍开母亲揪着自己耳朵的手，快速的跑到刘伟旁边，搂着他纤细的胳膊，得意洋洋的看着母亲。
林华刚想把自己破旧的拖鞋脱下来狠狠的抽江雪一通，就被一把像钳子似的大手拉住了胳膊。
江国阴沉着脸，用眼神示意林华和他出去。
院子里的风凉凉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了头。
江国拉着她坐在那个满是烟头的台阶上，晚间的空气混着咸菜缸的咸臭味和门口村民的议论声，让林华一时间有点反胃。
“你啥意见？”江国略带沙哑的开了口
“意见？当然不能结了，江雪才多大啊？”
“是吗，我觉得也不是不行？”
“江国，你啥意思，孩子这么大你让他结婚啊？你看看别的孩子这个年龄可都在上初中呢，你不嫌丢人啊”
“结婚是能要彩礼的吧”
江国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林华瞬间哑口无声。
林华转过头看着江国，眼神从惊讶变成了平静。
她知道江国什么意思，他们家除了江雪外还有三个男孩，老二江林刚上小学，老三和老四江山江水是林华生下的双胞胎，才四五岁，在村里上学前班，本来得了儿子是全家都高兴的喜事，可是喜悦的心情退尽，林华和江国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抚养这几个孩子，他们两个人到中年，却并没有什么收入来源，林华整天打麻将，这是一项偶尔赚钱但是大多数都在赔钱的“工作”，而江国偶尔出去帮别人打打零工。
生江山和江水时，林华和江国已经年逾四十。
“等两个孩子上大学，咱们都六十多岁了，怎么供啊”有一次睡觉前江国哀愁的和林华说道。
林华在黑暗中不可置否的叹了一口气。
而现在坐在台阶上的林华也和当时一样，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江国看林华不说话，又开始分析起利弊
“江山江水是男孩子，是我们老江家的根，上学，结婚，我们一定要负责到底，如果没有钱，咱们俩是有心无力啊”
林华感觉身边的咸臭味更浓了，熏得自己有的透不过气，她用手捂住嘴，怕真的吐出来。
江国以为林华哭了，停止了自己的分析，掐断了抽了一半的烟，摇摇头起身走向了里屋。
江雪看江国进来，松开的手赶紧又重新搂上了刘伟的胳膊。
刘伟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掐出红印的胳膊，又抬头看了看江国尴尬的笑了。
江国也略过刘伟，径直坐到了江雪旁边的凳子上
“想结婚就结吧”江国低沉着声音说出这样一句话。
本来还是一脸抵抗到底的江雪听到父亲的话，脸上的神情换成了不可置信。他抬头看了看刘伟，他的青春痘似乎也泛着惊喜的光。
“真的吗，爸？”江雪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叔叔，您说”这次是刘伟急不可耐的声音。他转头看了看江雪，她用赞许和崇拜的眼光看着自己。
江国这次没有说话，他只是不停的在那里抽着烟。
“你们打算给多少彩礼？”林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江国也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了一样江雪和刘伟，又低头抽起了烟。
“阿姨，这个得我们家里边定”刘伟像大人一样圆滑的回答道。
“妈，你俩干嘛啊，小伟怎么知道这种事呢，你们要是同意，和他爸妈见了面再谈呗”
林华点点头，本来浓妆艳抹的脸竟显得有些苍白。
“我去接小林他们三个，他们快放学了，让你爸给做点饭吧”林华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江国也如释重负的起身，快速的走出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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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雪领着刘伟离开了。
第三天，刘伟领着江雪和自己的父母来到了这里。
江国为了迎接，穿上了自己八百年穿一次的廉价西服，那还是两年前参加弟弟婚礼的时候，弟弟给自己买的。而林华也破天荒的没有去打麻将，把自己的辫子梳的油光锃亮，拿着鞋刷子蹭了蹭自己的脏拖鞋。
刘伟的父母走进院子时，林华看见他们蹙了蹙眉。
“这个烂咸菜，真是”林华感觉自己的自尊被敲打了一下。
江雪和刘伟被林华赶了出去，他们和刘伟的父母坐在了里屋。
“孩子要结婚，我们本来也是不想同意，但后来想想，以后总归是要结婚为我们刘家传宗接代的，现在结也可以”刘伟的父亲坐在炕沿边上，别扭的翘起了自己的短腿，用领导的语气对林华和江国发声。
刘伟的母亲则躲在一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是悲是喜。
林华拧了江国的胳膊一下，江国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见林华对他使眼色，江国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了
“本来孩子这么小，应该是上学的年级，但是他俩这态度，看着也不像想好好上学了，就像你说的，以后总归要结婚生子的，那就随他们去吧”
江国自以为官方的发表完了自己意见，转头看见林华瞪着自己，他叹了一口气，问道
“你看看你们能给多少彩礼”江国说完，转身拿起了一根烟，自顾自的点起，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刘伟的父亲听到这句话，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依旧用领导的语气说道
“这问题我们考虑过了，您看5万怎么样”
江国听到刘伟父亲的话，抽烟的手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五万可有点少吧，我们咋说也养了江雪十五年，还供到了初中，你们五万块钱就想要走啊，卖给人贩子都不止这个价吧”林华阴阳怪调的开了腔。
“那你们想要多少”
“十万”林华掷地有声
刘伟的父亲放下了自己翘起了的二郎腿，江国才发现他的腿短的都够不到地面，心里竟不合时宜的感到好笑。
“八万，同意就结，不同意这门婚事就算了”
林华看了看江国，他还在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她转身对着刘伟父亲点点头的说道
“可以”
谈妥彩礼后，又商量了一下结婚事宜，四个中年人在日落西山的时候才假装依依不舍的作别。
江雪留在了村里，刘伟随父母回去了。
不到半个月，男方在村里办了酒席，江雪打包了自己的行李，坐着班车直接过去结了婚，没有典礼，没有结婚证，一顿酒席就让这个十五岁的姑娘稀里糊涂的嫁为人妇。
林华和江国看江雪走了，心里也有些悲凉空虚的难过，但很快，他们的难过被八万的横财的喜悦取代了。
少了一口人吃饭，还多了八万的存款，这样的事让人怎么也不可能悲伤太长时间。
江国在江雪结婚的当晚醉醺醺抱着自己的两个双胞胎儿子告诉他们
“咱们的生活有盼头了”
两个孩子也感受到了父亲的喜悦，吱吱呀呀的背起了在学前班刚学的古诗给父亲助兴。
这一天是喜悦的。
无论是对于出嫁的江雪，还是对于江国林华和剩下的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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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江雪鼻青脸肿的回了家，看到江雪凸起的肚子，林华和江国才明白当时的江雪为何执意要结婚，而只关注彩礼的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女儿已经有了身孕。
“妈，他天天打我”江雪带着哭腔和林华说道
林华站在那里竟有些不知所措，看到眼前这个女儿，臃肿，丑陋，哀怨，她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她和十五岁连接起来，他也没想到胳膊像女人一样细的刘伟，会是江雪口中那个天天打她的人。
“雪，那你来这妈也没办法啊”林华半天才憋出这样一句话。
江雪转过头看了看江国，他还是坐在台阶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一言不发。
她又看了看母亲，林华还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们是怕他们把彩礼要回去吧”
这句话像是一个平地炸开的惊雷。
让江国和林华的脑子里都嗡了一下。他们想解释，但又发现这好像就是事实，于是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江雪转身离开了。
看着女儿消失在村头的背影，两个人更加沉默了。
江雪的尸体是在河边摸泥鳅的孩子发现的。
她在河里的深水区被泡了至少两天。
被捞上来的时候她的脸已经被泡的和显怀的肚子一样大。
林华和江国在村民的通知下赶来，平静的用家里的破塑料布把尸体包裹起来。
“送婆家去吧，她已经姓刘了”林华平静的对还在抽烟的江国说道。
江国这次掐断了烟，把江雪的尸体扛上了上了即将走向刘家的农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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