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馆.双子星

浮生馆.双子星

1.

半个月过去了，师父才一个人憔悴地出现在浮生馆大门前，依旧穿着离去时那身烟青汉服。我和少爷一起奔向师父，师父却只是急匆匆地往里间走去 ，没看我们一眼。我和少爷追过去，只看到师父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白瓷瓶，师父轻轻地打开瓷瓶盖子，竟然飘出了一阵清烟悠悠地停在师父悬在空中的手里。

少爷对着那清烟汪汪汪地叫，雾气渐渐散去，在那小巧的雾团之中竟藏着一个身着大红汉服的年轻女子，师父紧皱着眉头，把那女子放在他床上，一个手指放在她头顶，开始将灵力渡送给那个女子。随着师父灵力的注入，女子竟然越来越大。

“别看了，去打水来，给你师姐擦擦脸。”

“啊！哦。”

打水回来，我洗干净毛巾，正要为师姐擦脸。

“我来吧。”

“哦。”我把毛巾递给师父，师父却没有接，反而黑着一张脸，一双温润的眼仿佛结了冰一般，冷冷地盯着我。

“师父？”

“出来。”师父冷漠的声音仿佛一条冰冷的皮鞭一下子抽在我身上，凉意迅速布满全身，下一刻却又浑身轻松，就像在身体里堆积了一个冬天的感冒突然好了，鼻子一下子通了。

“馆长，南乔知错了，只是一直等不到你，我才想借这位姑娘身体一用。”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我立刻回头，看到一个大约20岁的女子跪在我身后，一张极度苍白的瓜子脸微微抬起看着我身后的师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 ，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倒有几分林黛玉的既视感。

师父向前走到我身旁，温热的双手放在我头顶。

“姑娘，凡人生死轮回早已注定的，你既已死，就该去你该去的地方，不管你身前有什么放不下的，都已经过去了，再者你不该为了自己，就附在我这灵力微弱的傻徒儿身上，你借她的身体，你可有想过你这样做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

“馆长，我知错了。”

“你所求为何，就告诉我这徒弟，。”师父说着对我点点头。

少爷领着那个姑娘往客厅走去，师父疲惫地走到师姐身旁坐下，对我摆摆手，我轻轻退出去，关上门，满脑袋都是师父落寞的背影。

客厅里，那女子一直在不安地走来走去，明亮的日光下，她的皮肤接近透明。我刚走进客厅，她便向我小跑过来。

2.南乔

从我记事开始，孟秋就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幼儿园时，他每天午睡时间都从大班溜到小班，来陪我睡觉，那时我还不敢一个人睡觉。在我小学二年级的一天，他来我都教室接我放学，刚好看到班上一个男生把一只毛毛虫丢在了成绩最好的女生的书上，女生惊慌地把桌子使劲往前推，哭着跑了。从此孟秋每节课的课间都带着书来看我，我和别的女孩聊天，他就在一旁看书。整个童年时期他都这样守护着我。

和他一起的日子是那样的温暖和自然，他从小就一直牵着我的手。初中的时候还因此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做了许多次思想工作，我在外面听到他对那些老师说我们一直就是这样牵着手的，我们以后也会一直牵这样着手。最后，孟叔叔和孟阿姨不得不到学校和那些老师解释，我和孟秋就是这样牵着手长大的。

高中的孟秋更加的温和稳重，有他在我身边，所有困难都会迎刃而解。我一点儿也不聪明，学习成绩平平，又懒又贪玩，幼稚又任性。可这些都没关系，孟秋会帮我复习功课。高考考了我学习生涯里最高的分数，刚好过了孟秋学校的录取分数线。

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我觉得这根本是个奇迹，可是转念一想，也觉得很正常，孟秋那么好，我有什么可和他吵的呢。

今年我大三，我和孟秋已经举行了订婚仪式，准备等我毕业就结婚的，可是没想到我却出了车祸。我虽然死了，但一直放不下孟秋，所以一直强行留在世界，一缕孤魂跟着孟秋，看着孟秋整日沉迷于酒精之中，我却无能为力。

不久前的一天晚上，孟秋喝醉，手里拿着一瓶酒，跌跌撞撞走进车流之中，许多车辆和他擦身而过，无数刺耳的喇叭声和司机的责骂声一齐向他奔去，他却浑然不觉，一边喝酒一边飘飘呼呼地走，我就在他身旁，我努力伸手想扶他走开，却什么也触碰不到。就在这时，一个女孩穿过我的身体，把孟秋从喧闹的车流里带到了人行道。

清冷的路灯照在女孩的脸上，我和孟秋一样呆呆地看着女孩的脸。直到看着孟秋紧紧拥住女孩，我才明白为什孟秋会那么听话，乖乖跟她走。

女孩紧贴着孟秋胸膛的脸竟和我的一模一样。她熟练地报出孟秋和我的新房地址，熟练地在门外的地毯下找出钥匙开门，熟练地把孟秋送到卧室，为孟秋擦脸，脱鞋，甚至还放了孟秋睡前必听的钢琴曲。后来孟秋抱着她安稳地睡着了。

在属于我的新房里，我显得那么多余。看着女孩那张我看了二十年的脸，一时之间我竟想不起自己是谁。

女孩在孟秋醒来之前离开了。从那之后，孟秋喝醉她就会出现。我明明已经死了，可是孟秋身边却有一个活生生的我。

3.

“还有这种事！这，你也太惨了吧！”我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想跟着那女孩看个究竟，可是白天我走不了多远，我已经在人世留了七七四十九日，魂灵已虚弱不堪，我不甘这样带着心结入轮回之道，所以情急之下才附于你身体中。”南乔一脸歉意地看着我。

“七七四十九日，这么说你午夜前就得离开了，否则你会魂灵俱散，彻底消亡的。”

“我知道，所以想求你帮我去探查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她为什么对孟秋那么好?”

“依我看，这事很简单，估计就是孟秋的爸妈为了帮助孟秋早日清醒，就花大钱找了一个和你相似的女子，让她整容成你的样子来照顾孟秋的。”坐在桌上的少爷抬起狗爪拍了我后脑勺，一双葡萄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他这是警告我不要乱说话的意思吗？

“不可能，他们做不出这种有违常理的事，即使是为了孟秋。”

“好好好，我错了，我们这样想也不是办法，现在才12点，我们早点查清楚，你也好及时入轮回。”我一边说一边把虚弱的南乔收入我的烟雪镯中。

在南乔的指引下，我和少爷顺利地潜入了孟秋的家。推开门，窗帘紧闭的房子里空无一人，一股浓重的酒味直击我的面门，这要多少酒才能把家熏成这样啊！怪不得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我连忙把少爷抱在怀里，他把尾巴放在我鼻子前，为我挡住些许的酒气。屋外突然响起瓶子碰撞的声音，然后是瓶子在地板上一路滚，直至碰到墙壁的一声回响，声音渐消。

穿过暗沉沉的客厅，我躲在厚重的落地窗帘后面往外看。一个高大消瘦的男人穿一身宽大的睡衣坐在地上，白皙的胸膛裸露在12月的冷风里。他歪头靠在阳台的小沙发上，脸被过长的头发遮盖，只隐隐看到他苍白的肤色，他的身旁凌乱地堆放着各种大小不一酒瓶。

我忽然觉得手腕一凉，低头一看，才发现玉雪镯里，小小的南乔泪珠成串成串地掉。玉雪镯装满了她的泪，凉得透骨惊心。上天偏害多情人啊！

不一会儿就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我一转身，整个人裹进了窗帘里。

来人正是那个和南乔长得一样的女孩子，脸倒是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这女孩眉眼之间有一种南乔没有的坚韧和冷静。同样的一张脸，南乔让人感觉到的是花的娇艳，那女孩却给人一种草木般的坚韧。

她把手里提着家用的饭盒放在厨房桌上，从厨房走到阳台，蹲在孟秋的前面，把孟秋的衣服拉好，盖住了他裸露在外的部分，满眼心疼地用手为他梳理头发，露出了一张憔悴雅致的脸。她把孟秋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又俯身去拉孟秋的另一只手，想把孟秋扶起来。没想到孟秋的双手却突然用力，瞬间钳制住了她。刚才如一摊烂泥的孟秋睁着明亮如秋水般的双眼质问道:“你是谁?”。

“你骗我。”女孩没有一丝慌乱。

“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什么接近我。”

“是你先靠近我，说我是南乔的。”

“可你不是南乔。”

“你先放开我，我给你带了饭，你一边吃我一边告诉你。”

4.乔影

我叫乔影，14岁以前住在郊外的孤儿院里，14岁后，犯了所有弃婴的通病，想看看我的家人，于是在一个晴朗的夜晚我离开了孤儿院。

我独自一人在城里生活并不容易，每天忙着对付饥饿，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找我的父母。就在我快要忘了找父母这件事时，孟秋出现了。

那天是我十八岁生日，其实是我被丢在孤儿院门口的日子。我请了假，一个人在城里乱逛。在游乐场前面发呆时，忽然出现一个少年，他叫我南乔，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往前跑，他说快跑，不然来不及在十二点坐上摩天轮。

四面八方的阳光向我涌来，他带着我一步一步接近阳光，原来真有这样被阳光完全包裹的没有一丝阴影的时刻。摩天轮到达最高点时，他柔声对我说，看我们现在离太阳最近了。

他问我:“南乔，你怎么不说话。”我想说南乔不在这里，她当然不说话啦。可是我没说。他一直牵着我的手，拥挤的人群里，他放开我的手，把我整个人放在面前，护在怀里。阳光里每次他对我微笑时，我都想在那一刻死去。

后来他把我带到一栋漂亮的小洋楼前，他说我家到了，让我快进去。我说想看他先走，他乖乖地向着夕阳走去。

天空一点点黯淡，孟秋走了，他带来的山呼海啸般的温暖也走了。寂静的夜幕下，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穿着睡衣，头发凌乱地跑到院子里对一个妇人说她睡过头了，错过了和孟秋哥哥的约会，问妇人她该怎么办。

原来天上掉的馅饼，是她失手遗落的。我没有去想我和她的脸，只是开始见缝插针地当一下下南乔。一个人怎么可以承受孟秋那么多的疼爱呢。两年里，我就这样偷来了许多断断续续的幸福。

南乔出车祸那天，我就在她身后，看着她倒血泊中，我心里没有一丝的波动。遇见孟秋后，我所有的感情好像都封闭了，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被放出。那时我想到的是以后没有机会再见孟秋了。

4.双鱼子星

“去年冬天有个下雪的夜晚，在我家阁楼里和我一起的是南乔还是你?”孟秋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

乔影看着孟秋慢慢红了脸，她一直没有开口。

“我知道了。”孟秋放下筷子，自嘲地笑笑“我竟然以为南乔有轻微的双重人格，真是蠢。”孟秋单手捏着乔影的下巴，目光一寸一寸流过:“你和南乔眼睛不一样，她的眼睛里是一片朦胧的雾气，你的却清亮如明镜。”

孟秋的眼睛慢慢往下移，缓缓道:“你和她味道不同，从那个冬天的被窝到你第一次送喝醉的我回家，你在我被子里留下的气息，你从不用香水，所以只有干净的身体气息。她的身体早被她的各种霜调理成了一种固定的香。只是你们的脸是怎么回事呢？”孟秋走到乔影身边，他弯下腰一只手撑着桌上，一只手细细抚摸着乔影的脸，好像要把这张脸揉出一个缺口才罢休。他脸上是乔影从未见过的玩世不恭。

乔影闭上双眼，她是那么害怕看孟秋的眼睛，她插进两个人的爱情，她是多么卑鄙和无耻，尽管乔影很想一下子冲出门，什么也不管。可她还是假装平静地说道:“我和南乔是双胞胎，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丢弃我。我只想看看生我的人长什么样子，结果遇到了你和南乔。我没想过要抢什么，我只是忍不住想要离你近一点，就是这样而已。”

屋子里静得我都不敢自然呼吸。孟秋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南乔不在了，你得留下来陪我。”可能孟秋漂亮的烟圈让他的话有些缥缈。乔影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可以继续像南乔那样待在你身边?”

“我现在有些乱，你得留在我身边，只是你名字不好，乔影。”

“我可以叫孟乔吗？”乔影小声地试探着问。

“可以。”

5.

玉雪镯里的泪已经干了。我带着南乔回到浮生馆。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谢谢就走了，向着日夜交替的地平线走去，暮色渐浓，她一点一点隐没在夜幕里。

少爷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我不知道乔影和孟秋以后会怎样，但我知道我和少爷该去吃晚饭了，还得给师父和师姐带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