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没想过会来塘沽生活。塘沽？什么鬼？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人生没啥规划、走哪算哪。那时在市里城建集团六公司不顺心，想试着换个环境。看到网上有天津本地公务员招考，找来找去也没个合适岗位。适逢公司要开党委扩大会，我跟段主任被关到水上公园憋稿。公考报名要截止了，在宾馆给李津打了个电话，隐约记得有个塘沽园林局，荒郊野外，清水衙门，稍有胜算，就托她给我报名。后来参加考试，久不握笔，一脸懵逼，会的不多，不会的全选C，居然他妈的考了第一。李津是我的贵人，C是我的幸运。辞职，告别，出发，就这样，稀里糊涂到塘沽了。
二
面试结束后，单位组织资格审查。在政通大厦，门口有个榜，我看到了我的名字。旁边走过来一个女人，马尾辫，西裤，大长腿，指着我名字下一行，跟她刚认识的朋友说：看，这个就是我。然后指着我的名字喊：吆，看身份证号，这个第一也是山东的哎。我很尴尬，看尊姓大名：王燕霞。上楼，园林局20层，坐在会议室里，那个女人问我：你是哪个？我说：我就是你说的山东那个。没想到，这个女人跟我分到了同一个办公室。更没想到，这个女人后来成了我的女人。一并录取的还有高志华，江湖人称：纯牛奶。她居然也在长沙上的大学，王燕霞在青岛上的大学，我的老家。我们没在青岛碰上，没在长沙碰上，大老远跑到塘沽碰上了，所以谁该见到谁，都是猿粪，都是活该。
三
刚到塘沽那会儿，我还住市里，中山门。一同入职的朋友聚会，在开发区的外婆桥。那天有点没数，喝了不少的酒。最牛逼是王统，喝酒不用手，咬着杯子喝。同桌有个很猛的女人，叫刘梦遥，眉目清秀，白酒一两，不动声色，举杯就闷，一干人等好生敬畏。很晚才散，赶不上轻轨，回不了市里。正愁着，执法局梅烨招呼我，让我到他队里住。在赵家地的执法大队里，伙同赵岭，三人又是一顿喝。第二天一早把我送上轻轨，回到中山门住处，头疼欲裂。杨子杰说：怎么喝这么多？我有经验，喝牛奶解酒。咕嘟咕嘟一顿灌，顶不住，跑到厕所哇哇吐。后来再聚，我说不行了，上次喝得断片儿，都吐奶了。他们乐得嘎嘎的，特别是李洋，鼻涕泡儿都出来了。后来，梅烨和刘梦遥结婚了。我们两对儿加李洋一对儿，一起出现在塘沽青年集体婚礼上。
四
虽然在塘沽工作，可还是习惯住市里。每天坐轻轨穿梭于双城之间，车厢里形形色色、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困顿，疲惫，麻木，冷，就像装在套子里的人。我喜欢坐靠窗户的座位，看着窗外的路灯，渐渐暗下去，或者渐渐亮起来。外面的世界忽明忽暗，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常常睡着，直到终点站，有好心人把我叫醒，拎包，下车，如此反复，反复如此。有段时间很难熬，我一度很怀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城市里。感觉就像清晨醒来的一只苍蝇，趴在玻璃上，看着窗外的世界精彩，却找不到出去的路。有时下班，就给王静发个邮件，说几句，她是我的慰藉。回到中山门，跟杨子杰下楼，围着数不清的三岔路口，晃来晃去，偶尔到643路终点站，找张桌子坐下来，边吃刨冰边看小姑娘。感谢杨子杰，感谢王静，陪我度过那些懵懂混沌、凝固粘稠的时间。
五
市里不能再呆了，要在塘沽找住处。一次聚会，说起我的想法，文化局李帅说：还没找到地儿？要不跟我一起住吧。再好不过，欣然应允。天津混迹两年，搬家不过一个双肩包。下楼前，看看租的房子，家徒四壁，忍不住，大哭一场。在中心北路泰和城，李帅带我参观了我们的住处，三室一厅，我俩住其中一间大床房。自此俩人在一张床上，同滚了一年床单，对彼此的胸都了然于胸。初来乍到，为显示好客，李帅说他要给我接风。在洋货市场后身买菜，要给我做蒜苔炒肉肉。他边炒边说：我做饭可好吃了，我给你表演个掂勺吧，走你！然后肉肉都飞出锅了，掉一地。后来他去我家吃饭，我正做苦瓜煎蛋蛋，我说翻个面儿，谁会掂锅？李帅进来了。他说：走你。半张鸡蛋饼又飞出锅了。我觉得，他不是故意的，故意的没这么准。
六
居然有了张鹏的消息。她是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纯朋友。高中毕业，劳燕分飞，南辕北辙。偶有书信来往，貌似还在胶州见过一面，肯德基。后来她去日本留学，自此杳无音讯。王鹏跟我说：你在天津？张鹏也在天津了。大吃一惊，她不是在日本的么？联系上，正失恋，她说那个男人大于天，想逃，已有了再去日本的打算。巧的是，她的公司就在今晚报大厦，刘冲办公室的楼上。期间我还在六公司上班，每天坐着905路，反复经过今晚报大厦门口，近在咫尺。约好见一面，定在海光寺，依然肯德基。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数着秒等下班，坐轻轨去找她，她发来短信，晚上有重要的接待，结束就要直奔机场。很失落，又觉得对我们来说，再正常不过。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见到她，见到她说什么。好久不见？确实好久不见。也罢也罢，撒悠娜拉～
七
刚入职，谁都不熟。那时刘大哥还很帅，上身穿西服，下身旅游鞋。中午休息，他敲玻璃喊我：出去踢欠儿。园林局几年没招人，他跟杨林算青年领袖。杨林老欺负我，在厕所门口，我说杨林你厉害，有本事你跟我进男厕所。然后她就笑眯眯的，跟在我后面，进男厕所了，吓得我撒腿往外跑，姑奶奶，我水土不服，就服你。政通大厦是双子座，21层有个连廊，午休在那里搞点活动，踢欠儿、打羽毛球或者斗地主，有时文博和小蔡也参加。我踢欠儿不错，经常扮演救火角色，结果有次劲儿使大了，皮鞋脱脚，飞上天了，飞得老高，足足三米，众目睽睽，在空中优雅地旋转，旋转，旋转，拨咦啊嘀，掉地上了，完美。我单腿跳着去穿鞋，他们已经笑尿了，糗大发了。文博后来在QQ群里，努力形容那只骄傲的皮鞋的空中姿态，好吧，我要跪了。
八
我于是就跟李帅混了。他比我牛逼，我们一批有四个爷，他是其中一个。那时他用智能手机，我用诺基亚3100。晚上俩人并排趴在床上，无所事事，就用手机QQ聊天：搁哪儿呢？最近怎么样？吃饭了没？神经病。早上出门，我跟他徒步穿过中心路地道去上班，路上他的手机响了。帅爷拿出手机，看一眼，贴在耳朵上：谁啊？啊，是你啊。啥事儿？说！好，放心，撂吧！我问他：谁打的？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淡定地说：那啥，昨晚我定的闹表，响了。有时他带我打台球，政通大厦地下就有。李帅打球很帅，有时喜欢装逼翻袋，打起来喜欢吐舌头。我笃信大力出奇迹，把他整得一愣一愣的。孙智飞也打，他逼格更高，喜欢打斯诺克，老不进，很尴尬，一盘下来，整个大楼都没人了。打得最好的还是文博，他不知道，他最招那些女孩子喜欢了。
九
熟络了，常在一起吃饭。刘大哥他们带我们见世面，川府老妈、小肥羊。刘大哥还带我逛洋货，告诉我哪家的衣服又便宜又好，告诉我有些事很复杂，有些人要小心，不能看表面，不能太善良。后来发生不少事，证明他是对的。单位里和洋货市场里一样，丛林法则、处世陷阱、潜规则，人心隔肚皮，看见的、看不见的。我不懂得周全，不敢也不会在洋货市场买东西，我觉得累得慌。可我还是深信好人多，确实好人多。有次塘沽发大水，过铁路的地道都淹了。我从中山门开始蹚水，从轻轨上下来，发现于事无补，去不了单位，困在了洋货。汪姐住附近，碰见我，把我拉到了她家里，她妈妈做了一桌子的菜，不停地喊我吃吃吃。阿姨说：你是外地的，就把这儿当家，有事就说话。
十
我与某人谈恋爱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描述好呢？一切就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睁开了眼。她就坐在我的斜对面，每天装作不是很熟的样子，洞察于无声之处，了然于沉默之心。那时我住泰和城，每天送她回住处再回家，多半已是深夜。回去经过洋货，半夜的洋货市场静谧，与白天的热闹迥异，环卫工人扫得地面沙沙作响，很适合刚送完恋人回家愉悦的小心思。李帅看出了异常，问我：你俩到底咋回事？我说：同事嘛，普通朋友。他说：那你敢给她打个电话吗？我说：打就打。假装拨了电话，正自己嗨聊着呢，手机不争气响了，显示：李帅。我的诡计被识破，我和我的朋友大半夜在空旷无人的金街，笑得停不下来。
十一
因为某人的关系，我与她同住的人开始接触，彬彬、俩晶晶、金凤，她们几个人挤在向阳里的独单里，牛的很，就某人不是研究生。凑到一起做饭，之前没做过饭，金凤教我做韭菜香干炒鸡蛋，第一次，不好吃，但是绝对熟了，她们客气，说已然不错了。慢慢认识了全哥、本丞，还跟孙牵宇打了场篮球，脱了衣服，一身腱子肉，帅到能让女人流哈喇子。王燕霞回家，晶晶和全哥做了顿饭请我，全哥湖南人，整天乐呵呵的，他俩真是极好的人。后来大家结婚，散去。晶晶怀孕，她妈妈过来，与燕霞住了很长时间，无话不谈。期间李楠跟刘冲不远万里跑来看我，我俩在权金城请他俩吃烤肉，在向阳锦江之星聊到半夜，李楠说：阿来，你媳妇这么漂亮，搞得我们压力很大呀。我很欢喜，我很骄傲。
十二
工作慢慢进入正轨，忙且忙着。党办和组宣科，牛姐、马姐、任姐，还有王燕霞，一屋子的女人，就像电线上的麻雀，叽叽喳喳。郑书记在里屋偏安一隅，有事没事的擦皮鞋。我天天跟她们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聊天，唠。不劳神费力，不伤筋动骨，稀松平常挺好，乐得逍遥自在。我没多大进取心，人事局要调我去，背后原因不明，不情愿。人事局的领导特意找我谈话，就不去，孙书记出面跑人事局，给拦了下来。后来跟王燕霞谈恋爱了，又迫不及待想调出去，很尴尬。彼时常去建委帮忙，陈姐要退休，正找人选，领导一沟通，成行，大恩不言谢。又与李宋从王共事一年时间，快乐的很。王军像麻雀一样，张着翅膀在屋子里飞。从姐姐那时在我心里还是个高冷女神，不似现在这般平易近人，说不完的知心话。李科稿子特别快，好像没有什么事能激怒他。宋哥拧得很，跟战友有说不完的故事。那时老程常去我们屋子逗乐，第一次见他是在食堂，他跟牛姐和我俩坐一桌，边说边吃，吃完边说边剔牙，剔完，说着说着，把用过的牙签放回了瓶里。平地一声雷，滨海新区改革了，生活转折了，彻彻底底，拜拜，拜拜了。
十三
我还是跟李帅分床扬婊了。李帅的爸爸病了，要接到塘沽来。伤心，再也吃不到他的蒜苔炒肉肉了。他在靠近医院的荷华里租了间房子，我跟梅烨一干人跟他搬家，看着他精疲力尽，看着他忧心忡忡。梅烨决定跟我合租，我们在福建西路找了个顶楼，阴暗潮湿，黑灯瞎火，每月一千多块。梅烨那时被借调到海门大桥治超，跟大货车斗智斗勇，常常不回来。房东来收钱，跟我唠一会。她说她挺惨的，老公死了，她就搬走了，一个人带孩子，在市里陪读。觉得我脸色不对，马上安慰到：他没死家里。我还是觉得瘆得慌。临走了她说：那个壁柜里有我们以前的东西，锁了，你们别动哈。我马上就要尿了。晚上睡觉，我总觉得不得劲儿。后来她毁约，卖房，相当于赶我们出门。我跟梅烨没要求她退违约金，还帮她搬了家，可敬梅烨那时还不是党员，我们心地善良，菩萨心肠，真是太好了。
十四
我们养了一条松狮，梅烨给它取名为熊熊。据说是熊熊走丢了，被执法大队的抱回来了。梅烨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有条狗，让我带点吃的。打开门看到熊熊，我觉得我恋爱了。简单说，它的紧张、害怕掩饰不了它的优雅、高贵，娇生并且惯养，绝对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我带它下去，给它买了十根金锣火腿肠。张玮的妈妈还给它专门做的排骨。此后出去吃饭，总打包回来给它吃。吃前给它摆事实、讲道理：熊熊啊，你看你吃得挺好，但这些肉都不是咱的。咱家不富裕，我跟你梅爸爸勉强温饱。你得放下身段，学会跟家里过苦日子。没过多久，春风化雨，奏效，熊熊的高贵气质神奇蒸发，整条狗变得流里流气，屌丝气质暴露无疑。会讨巧，会撒娇，不带它出去就围着茶几转圈圈，一圈，两圈，三圈，转到你发晕。看着它在前面溜我，于是感慨，成长环境和家庭教育真的太重要了。
十五
经常撸串儿，在楼下，和熊熊、李帅一起。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是撸串儿不能解决的。李帅说他去查黑网吧，被人控制威胁，锁屋里不让走了。梅烨说他查大货车超载，深夜那些大货车明目张胆，冲着人就撞过来。我说我她妈的又帅了，这么帅下去真不是个办法。倒霉在和平路的黄记煌吃饭，让小偷把包顺了，里面啥都有。夜晚华灯初上，周围烟熏火燎，充斥着嘈杂的声音。熊熊安静地坐在一旁，嘴巴熟练地撸着串、吃着肉，它的命运反差巨大，却比我们更能适应。有次我们在检察院打球，熊熊跑丢了，我跟梅烨找到大半夜，心急如焚。第二天一早，梅烨兴奋地给我打电话，说熊熊找到了：你猜怎么找到的？李杰从窗户看见的，就在检察院的门口，坐那儿等着我们，太神了。可它的第一次没了，肯定不是因为爱情。梅烨给它洗了澡，有些难过。夏天太热，熊熊起了痱子疙瘩，去看医生，索性剃了精光，它真不是刚见面那条高贵的狗了，但它还是世界上最好的狗。搬家以后，熊熊几经辗转，现在去向全无，我很想念它。
十六
塘沽变化太快，现在已然看不出从前。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我不知道。那时候有个世纪广场，有二十一根漂亮的柱子，还有美丽的小喷泉，我常到广场去坐着发呆，因为修高铁盾构，现在广场成了废墟，很多人打听那些柱子去哪儿了，居然没人知道。海河外滩和金街绝不是现在的样子，我第一次来塘沽，资格审查完，徒步到外滩，看着那些鸽子心生欢喜，对生活在这里充满期待，现在鸽子可能还是那些鸽子，外滩早不是外滩了。我们俩喜欢金街入口的烤鱿鱼，喜欢文化馆后面的烤串和砂锅豆腐，喜欢外滩的蒸善美和如意馄炖，喜欢街里的西安小吃和过桥米线，喜欢河滨公园门口的东北饺子，喜欢到中心北路的易买得买东西，喜欢在新村菜市场买应季虾，莫名它们都消失不见了。几乎每条街每年都刷立面，红的刷黄了，黄的再刷白了，涂料的换铝板，铝板再换大理石，我记不住这条街到底是什么样子。人应该向前看，也许是我的不对，是我的问题。
十七
奥运会，达沃斯，世博会，看上去很近，离我们很远。我们种的树，从这里移到那里，又从那里移到那那里。在开发区北海路迎接奥运圣火，同志们激动的哇哇大叫，我看不出它与普通的火把有什么区别，这么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刘翔退赛了，轰动，堪比美国大片儿，各种分析解构。王小燕买的福娃、海宝，去了上海，排队到吐，算是跟风热闹了一回。汶川512大地震，我们千里之外跟着晃了一回，很长时间回不过神来。可怜刘金鑫，命运多舛，住了很长时间的公园。我们终于买了房子，豁上了身家性命。看着房价噌噌噌往上涨，就像开车遇上发洪水，车熄火，坐在车里，看着水位噌噌噌往上涨，让人窒息，毫无办法。梅烨要轻松一些，他买得早，我俩选择新港，李帅看上紫云雅苑，选好楼层，赶上规划调整，十八层以上砍掉了，易地重买，花了冤枉钱。那时貌似最好的房子是上海道的和福州道的，爱民嘉园、美晨家园、碧海鸿庭、莱茵春天……现在不知道哪儿是好了，我们摊了一张巨大的饼。还好，我们有了自己的家，没被塘沽拒之门外。房子交钥匙时，小区里的喷泉开了，直到现在，它就喷了那一天。这是我们的里程碑，这是我们的纪念日。
十八
我跟梅烨被房东赶了出来。梅烨一合计，索性别租房了，直接住到他们队里的值班室，坐等下房装修。在向阳执法大队，我俩就和一年，值班连同睡觉。他住下铺，我住上铺。夜里感觉史家庄桥上的车就在我枕边开，嗡嗡。后来改革了，滨海新区了。二零一零年，那是一个冬天，有一位伟人，在中国的渤海又划了一个圈。新政府组建新委局，对口建交局抽调干部，第一批九个人，塘沽建委六个，有我，办公在港务局大厦。那时觉得光荣啊，伟大啊，屁股上点个火，能当火箭窜上天。谁会想到，现在是这种局面。抽调的加上老规建局的，十七杆枪。办公室老程、军哥、我还有王琳，熬夜加班，没日没夜。老程很照顾我，开着辆破普桑，载我跑来跑去。有时弄材料到凌晨四五点，早晨八点接着上班，梅烨不知我几时回去的。军哥说：累得我，回家，看你嫂子都没兴趣。连干到年底，肖伯伯犒劳我们，老苏不知从哪淘的原浆，70度的酒，我滴妈。他们真猛。大醉，跑回政通大厦，躺下，不省人事。门开了，军哥进来了。第二天一早，一进单位大门找个草坑开始吐，距我三米远的地方，看到军哥也找了个草坑。刚报到，高局说：哥几个一定要团结，不能给塘沽建委丢人。现在回头看，第一批六个人，只剩我自己了，他们都走了，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
十九
新工作、新家、新娘，赶一起、撞大运了，压力比山大。装修想法太多，结果不伦不类。军哥去我家看房，出门把抬杆箱子撞了。保安牛逼，箱子要四千，设备要四万，是LV定做的。我俩走不了，老程、高局来了，高局给开发商打电话，说检查工地来了，不小心。保安换脸，放行。恰巧有个收垃圾的，出门蹭了传达室台阶的瓷砖，要五百，大哥要哭了，什么世道。工作变动，新结识很多人。那时小吴还是个懵逼少年，有耐人的一面。某人第二天过生日，他大半夜陪我扫荡大街买礼物，想起泰达会馆门口有个卖毛绒娃娃的，直奔现场，买个熊。跟我悄悄潜回政通大厦，让保洁阿姨开了办公室的门，把熊放到某人工位上。我写张条放桌子上，小吴说不行，拿别针把条儿别到熊的围巾上，心细如发。第二天，某人很开心，这可能是我唯一做过算得上浪漫的事。后来求婚，找他出主意，在鸿泰的上岛咖啡，他说有点特别的音乐就更好了。结婚凌晨接新娘，又是他，我想不到别人。吴妈妈给我们做拖鞋，包粽子，孩子出生缝了很多衣服，见我就问小吴对象咋样了，到现在还单着。结婚头天晚上，水口F4，马武赵王，特意到我家里，送我连号的二千块新大钞。那时牛姐已退休，用红珠手工串了个大大的双喜字，太走心了。
二十
去民政局登记。那天据说是观音娘娘的生日，天空瓦蓝瓦蓝的。大钢印啪啪，她就成了我的人。证件照拍的真是好，美得碧浪碧浪的。去鸿泰百一铁板烧吃饭庆祝，俩人说好，不差钱儿，可劲儿糟，吃得大腹便便，临走了问人家：有没有发票？没有？那不送点饮料吗？出门拎着桶汇源果汁，老大个儿，像大桶花生油。晚上回到向阳执法大队的住处，梅烨不在，那时他死黏着梦遥，被梦遥弄得一会儿情，一会儿雨。我躺在上铺，瞅着结婚证，瞅啊瞅。关灯睡觉，躺一会儿，不行，开灯，又把结婚证拿出来，瞅啊瞅，般配。去市里拍婚纱照，新娘百分百，在小白楼音乐厅，把王燕霞冻成了狗。婚纱照出来了，奇了怪了，没有一张我眼睛是睁着的，跟结婚证上的不一样啊。有时看着床头上的婚纱照，大眼瞪小眼，常常出画：这俩人走到一起，月老当时牵线是咋想的？
二十一
结婚，参加塘沽青年集体婚礼，王燕霞真好看。此前我曾是集体婚礼志愿者。官方征文，关于滨海爱情故事，我写道：我们一起去森林公园坐游船，一起去海河外滩喂鸽子，一起去大港湿地看芦苇荡，一起去汉沽茶淀摘葡萄……王燕霞撅嘴：你啥时候带我干过这个？我说：文学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五一，父母都来了，静静在这里上学，舅母陪读，是我们的亲属见证。王燕霞的大学闺蜜吴璇当伴娘，有几个好友专程赶来，杨子杰、高玉坤。敞篷大公交环绕塘沽环游一圈，到极地海洋馆看海豚顶了个球，又回到政通大厦门前广场举行了典礼。抽中了香港旅游大奖，最终没舍得去，折了现，真是后悔。那时候还没有八项规定，也没反四风，去三亚度了蜜月回来，在东营办了典礼，回胶州补了桌，又在塘沽宴请了同事好友，中成做了首诗，振河举杯，有感而发，跟我们说了些嘱咐的话，记忆尤深。感谢塘沽不弃，算是名花有主、落地生根了。
二十二
单位搬家到MSD，又来了不少人，小张小孟，一胖一瘦，一动一静。军哥调去渔港，美了。从姐姐、邱姐姐、陈妹妹来了，惨了。人越多、活儿越多，每天写到吐，吐完接着写。经常夜里开会，有次散会，快一点了，老程载着大毛跟我，去新城家园政府宿舍。那雾大的，看不见路灯。我跟老程趴在玻璃上，跟苍蝇一样，啥都看不见。老程说：明利你找找，有没有抹布，擦擦。我找半天没找着，领导在后排，从屁股底下掏出一条毛巾来：是这个吗？果然。不知怎么到的新城家园，到了北门，领导说：这个门不熟，换个门。到了南门，领导下车，西装西裤，帅气的很，转悠转悠，没找到，又给冻上车了。就在小区里开啊开，瞎猫碰上了。从小区出来，越想越乐，乐够呛。苦中作乐，工作像大海一样望不到边，只能左手温暖右手，自己逗自己开心。
二十三
新婚不久，春风得意，大道康庄，仕途爬了个小格子，还赶拨儿去香港培训俩礼拜，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忽然就病了。一病两年之久，人不人、鬼不鬼，痛得坐立不安，痛得麻木不仁。不想想起那段时间，程伟来塘沽，我们徒步开启桥，我跟他说起，他觉得很震惊。感恩家人守护，感激朋友不弃。赵家老爷子在中心花园小树林给我碾腰。大毛拿膏药给我，说是新加坡朋友送他的，好用的话再找他，托人买。二毛问我需不需要找市里的医院，找哪个专家，他来联系。五毛让周师傅搬了台红外线治疗仪和千里追风油给我，又托人在塘沽医院找大夫会诊。邱姐姐从家拿膏药，说她很早腰就不行了，别担心。老刘带着我区津南找正骨老大夫。老程忙前忙后，很多人嘘寒问暖。还有很多人，梅烨、李帅、彬彬、晶晶和全哥、火哥、马哥、金鑫、刘冲、方飞、李楠……。特别是家人，我很对不起。时间像条蜿蜒的河，静静流淌，原谅我做了个冗长的梦，直到黎明。后来听到朴树唱《平凡之路》，一个人在车里瞬间泪崩。真的，我闷都是凡夫俗子，肉体凡胎，没什么比健康、家人、朋友、乐观、坚强更重要的了。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什么不能舍弃，好像没有什么不能失去。
二十四
某人陪着我，期间去过很多地方，见了许多人。去过丹江口，参加方飞的婚礼，他终于娶了那个让他看着电线杆撞上了的女人。几个大学同学铭铭大醉，安老师跟金鑫抱着睡到一起。去过苏州，见到了李健，还像过去乐呵呵的，头发日渐稀疏，日子看起来逍遥自在。去过长沙，回了学校，白沙古井、橘子洲头，芙蓉中路、黄兴南路，所到之处感慨万千，程伟夫妇带我们吃火宫殿，胡洋陪我们在湘江边坐了一晚。去过两次四川，见了金鑫和薇薇，去内江他们家住过一宿，有次和梅邻结伴，梦遥说：你同学他们俩怎么那么好？去过郑州，见到文明兄，楠娃请我们吃烩面，结结实实一大碗，好吃不贵。去过蓟县，刘冲结婚，都说刘菁比他强多了，见到了他可爱的爸妈，又是一顿唠。去过北京，见了很多大学同学，他们不知道，其实那时我病的厉害，头痛欲裂。去过陕西洋县，老程的老家，在园子里见到了传说中的国宝朱鹮，我看见它们关在笼子里，不作无谓的斗，已经忘记了天空，与我当时的境遇大抵相当。回家见过周锋，她就在我爸扫的那条马路拐角上班，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见了兴哥、健哥，彼时我们在初任培训混成铁，几年后跑到方特去浪了浪，说起大校的娘们儿，仍然开怀不已。我的好朋友，他们让我感到放松、感到自在，最是我媳妇，她让我感受到存在。
二十五
我们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孩子。早晨某人去厕所测了测，貌似两道杠，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一起去泰达医院抽血印证，下午我去检验科取结果，忐忑。值班护士给我一张检验报告单，上面写着：王燕霞，B-HCG 检验结果 170.24，参考范围应小于 5。我的心砰砰跳：啥意思啊？是不是有啦？护士抬头看了一眼：嗯，应该是。喜不自胜，大叫一声：真的啊。把护士吓了一跳，然后忍不住笑了。她一笑很好看，像范晓萱。从医院出来，太阳有点眩晕。在开发区新城东路上，我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正值晌午，和煦的阳光伴着大片的树叶沙沙，渐次穿过丛丛树冠的间隙，暖暖地照了下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真是个让人心花怒放的比喻。就这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晚春，我们的孩子像一朵洁白的梨花，悄然盛开在我们的生命里。
二十六
后来的事情不言而喻，我们的生活开始围着大肚子转。期间812爆炸，惊出一身冷汗。我们急匆匆从楼里跑下来，夜里天津港方向的天空烧得通红。白天王燕霞觉得肚子不舒服，赶紧跑到妇幼检查，好在有惊无险。我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听一个姑娘在给她的朋友打电话：爆炸了，我受到了惊吓，孩子可能保不住了。要是能保住，我就马上离开塘沽，不在这儿待了；要是保不住，可能要在这儿做个手术，就不走了。她像一湖静水，我听得心惊肉跳。熬过了几天，现场的毒气和流言掺杂在一起，让人胆战心惊。王燕霞挺着大肚子仓惶出走，回了东营，直到最后一个集装箱山运走才敢回来。彼时我们已忙成一锅粥，夜里加班，秀德哥看见了，默默下楼，给我买了盒饭和饮料上来。大家慢慢平静、淡出、忘却，时间是剂包治百病的药，能把一切旧伤新痕抚平，我们都是健忘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只是不知道那个在医院打电话的姑娘，她现在怎么样了。
二十七
看着王燕霞的肚子一天天增大，心里莫名的不安和兴奋。到市里坤如玛丽医院查四维，她的心跳撞击着我的心。作为准爸爸体验了女性分娩测试，我忍到疼痛最后十级，大夫说这是轻的，不是真的，不敢想。后面有个准爸爸，刚到四级就像杀猪一样，直喊：不要了，不要了。大夫说：这就不要了？孩子不生了？好好对媳妇。小张给联系了港口医院待产，跑前跑后。过了预产期十天了还不生，着急，索性住了进去。勇敢伟大的妈妈，历经千辛万苦，我们的女儿出生了。我愿意重复我的感慨：生命真是奇妙，从时空中某个地方穿梭而来，又往时空中某个地方穿梭而去。我宁愿相信孩子是神的指引，带着点石成金的魔法，来世间普度我们的生命。就像个不期而遇的精灵，忽然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悄无声息地，像一片轻飘飘的雪花。她柔软、清澈、干净、纯洁，虽食人间烟火却又巧夺天工。 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融化了我们的心。
二十八
女儿出生在雪天。那天的雪大的出奇，甚至惊人，我从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半夜从医院出来买药，雪花簌簌下坠，北风冷得刺骨，瞬间把人刺穿，像钻进了巨大的冰窖里。彼时我的女儿刚从产房里出来，正在温暖的摇篮车里酣睡。夜空又高又亮，整个世界白茫茫的，没有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了。那时我就想，我应该给她起个带雪的名字。第二天清早开车回家，雪已经没过地盘。交通瘫痪，整整开了一个小时。王燕霞的奶水不够，孩子吃不饱，此前信誓旦旦，以为不需要提前准备奶粉，赶上大雪封城，抓了瞎。给火哥火嫂打电话，火嫂从朋友那里寻得进口奶粉，大雪天又冷又滑，两口子开车送到了医院。刘震给杀了两只大公鸡送了过去。还要谢谢月嫂顾姐……就像孩子过百岁我说：我们到这里，两手空空，举目无亲，是你们让我们有了家的感觉。
二十九
单位大地震。搬家到了响锣湾，再适应。有时候觉得很迷茫，变化太快，跟不上，好在有个团结的集体，有帮靠谱的兄弟姐妹，抵消了很多的负面情绪。忙起来不要命，常常加班熬夜，身体总是在敲警钟，害怕。有次有个区里最大毛的接待调研，临时改汇报材料，差点出工作事故，小孟开车带着我，六分钟从国泰干到政府，我与大大毛同时出电梯间，材料在关门前送了进去，惊出一身冷汗。最多时候一天来五个材料，要求一天同时报，熬不住，发了脾气。事后想想，何必呢？适得其反，不解决问题。我们部门很大很重，工作久了、接触多了，就知道，谁都不容易，越往上越不容易。我们难，老高难，其他人难，领导也难。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难，自己遇到问题想办法克服，别人遇到问题想办法帮扶，做事先做人，做人比做事重要。我们正赶上这个时期，干的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尽力而为，量力而行，凡事无愧于心，老来适得其所，足矣，足矣。
三十
雪宝都一岁半了，真快。看看两边的爸妈，都老了。爸妈的爸妈，慢慢接近百年，拉都拉不回，每年都是多事之秋。胶州妈做了个心脏支架手术，听大夫说要是支架过不去就得搭桥，从诊室出来，她眼泪就下来了，她说没事儿，你们都大了，我完成任务了。庆幸手术成功，她还没过过好日子。胶州爸快七十了，还在扫马路，劝他不扫了，他说再扫一年看看，人不能闲着。胶州妈说：王家桥村，大街上坐着马扎在小卖部门口晒太阳的老头儿，都是排着队等死的，没几天就没一个，又来一个。东营爸都退休两年了，满头白发，还在满世界的干项目，海上的，陆上的，一去就很久，晒得黢黑，为了多挣点钱，不挣钱连物业费都交不起。东营妈身体也不好，心脏也堵了，又是甲减，这儿疼那儿疼，仍然帮我们撑着这个小家。我们还正年轻，我们还有责任，我们还要奋斗。
三十一
人生没几个十年。塘沽十年，历历在目，从青年到中年，工作、结婚、成家、生子，几经辗转周折，没成功，也美成仁，但自信没有虚度。上一个十年，说不清楚。下一个十年，谁知道呢？套用最近很红的一首歌，毛不易《消愁》：当你走进这欢乐场，背上所有的梦与想。各色的脸上各色的妆，没人记得你的模样。三巡酒过你在角落，固执的唱着苦涩的歌。听他在喧嚣里被淹没，你拿起酒杯对自己说：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于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守着我的善良，催着我成长。所以南北的路从此不再漫长，灵魂不再无处安放。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支撑我的身体，厚重了肩膀，虽然从不相信所谓山高水长，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宽恕我的平凡，驱散了迷惘。好吧天亮之后总是潦草离场，清醒的人最荒唐……是为纪念，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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