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3
信逃也似地离开了亭子。
他感觉自己生病了。青就像藤蔓一样,把他的思绪给缠住了。他只想把她从脑海里连跟拔除掉,好让自己重新自在起来。
说来奇怪,路人冷漠的脸,鄙视的眼神反而让信感觉坦然自在,乞丐也当得更理所当然。不亏欠任何人,全世界除阿龙外,没有一个友好的人愿意靠近他,那他当然只能做乞丐。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路?
青身上阳光的气息,她毫无保留的亲切,原先让他干涸的心田像下了一场春雨般舒服,此刻却让他丢了魂似的难受。
对乞丐来说,温柔是一种毒药。它会把人心里对真善美的渴望给勾引出来。如此一来,路人的眼神就格外的残忍,再也无法忍受了。
直挺挺躺在床上,信一动不动。两眼直盯着天花板,却又对天花板视而不见。脑海里不断翻滚着天桥,街心公园的樟树,亭子间的午餐。一幕接着一幕,让人留恋又让人心痒痒的难耐。
他竟然想着再回到亭子间看她一眼。这绝对是自寻烦恼。乞丐有什么资格与俗世里的女子有任何关连?
与任何人情感上多余的互动,都是慢性毒药,只会让他的心越来越柔软脆弱。
青就像一道阳光撒在他的身边,那么自然随意,却又让人不由自主想走进去,沐浴在温暖的感觉里。冷的心更无法拒绝阳光的诱惑。
信睁开眼睛,仿佛青就站在他的面前。就是这种感觉,让他没有办法忍受。
又好似心里突然间挖了一个洞,巨大的空洞他看得真真切切,却不知道拿什么东西去填补。
信有他做乞丐的原则。为了让自己适应乞丐的生活,他一直坚守着自己定下的原则。
就像当初,放弃一次原则很容易,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可第二次放弃就变得更容易。再往后,放弃就更加的顺理成章,直至再也无法收拾。
三年来信拒绝自己的思维,隔绝一切情感。任何一种生活境况都不会让他烦恼。他原以为,唾弃的口水,鄙夷的目光,连同滚落铁碗的硬币,早把他内心的良知与情感封杀的一干二净。
他再也不用为得到或失去什么而烦恼。再也无需为任何人任何东西所牵绊。要么活着,要么死去,对他没什么两样。
说不准什么原因,他无所希冀无所求,却基本不怎么饿着。最差劲也有一个馒头,也有一片可以躺着的地方。
信的原则说来也简单:舒舒服服做乞丐,不被任何人左后,不为任何人动念。
他不禁苦笑起来,乞丐的原则,自欺欺人的妄想。无所谓生无所谓死,那还所谓什么原则?
三年前,信曾有几次站在高桥之上,底下汹涌的河流,实在让他感觉自由。信不止一次有往下一跃的冲动。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留恋的。唯一阻止他这么做的,不过是觉得这样处理身上这副皮囊是对父母最大的不敬。
他的母亲,十多年前就已魂归西天,父亲在信年少时就已病逝。正因为如此,信深晓母亲养育自己成人的不易。
信侧了下身。母亲每日为他饭盒里备的水饺,母亲大老远还在向他挥别的手,就清晰地浮现出来。
想起母亲,信陡然觉得内心的空洞又大了一点。
躺在阿龙为他准备的床上,母亲与青,在信眼前晃动着笑脸。信再度紧闭双眼,期望打住脑海里所有翻滚的念头。
尤其青,玲珑的曲线,吃饱后伸着懒腰,双手向上举时,衬托着她的胸部格外的丰满。
信朝空气中伸出手,似乎想把她搂进怀里。
这念头一闪,信才惊觉自己的欲望像膨胀过度的气球,似乎马上要爆炸。
这逆天了!
信,作为乞丐,虽然意识里还有男人的概念,三年来却完完全全忽略了身体本能的需求。身体的功能也就钝了。他这一想起女人的味儿,被遗忘的本能也就复苏了。
这一发不可收拾,念头来了,就赶也赶不走,倒是让青的面容与身形越发清晰立体起来。
信一声痛苦地呻吟。欲望把他彻底淹没了。信从内到外火烧火燎得难受。
信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裸体站在大街上,路人鄙夷不屑的目光似乎就盯住他裸露的躯体,一边朝他脚下放着的铁碗里扔进一枚硬币。
硬币在铁碗里滚动着,发出叮当的敲击声,好似在说:瞧,这乞丐满脑子都是女人。
信决绝地想往大脑挥上一拳,好让它止住这疯狂的话匣子。
头脑似乎惧怕这种危险,有一阵子它让信安静地躺着。天花板乳白的墙面有略微发黄的痕迹,很像信曾经呆过的一处地下室的墙壁。
信用眼丈量着痕迹的长度,头尾约莫一米,像一条蛇弯弯曲曲,中间部分还略有凹凸。如果拉成直线的话,至少有一米六,与青横躺着的高度差不多。
“真他妈见鬼!”信骂了自己一句,猛地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
迅猛的动作,让他的头晕乎乎起来。信把它归为吃得太饱的缘故。
信把床铺被子收拾好。想着阿龙可能还在公园那。他离开公园前,只想赶快离开,没去跟他打招呼。
阿龙的住处,不仅天花板上有发黄的痕迹,四壁都有斑驳的痕,像茶水不小心溅到墙面上,遗留下它来过的证明。
客厅里摆着一套略显破旧的布艺沙发。棕黄色的布面不知是因为旧了还是脏了,跟房间一样没有活力。
沙发背后的墙上贴着两张巨幅的海报。一张是一个外国男星,留着长头发,极具魅力。他抱着吉他在忘情地演唱。信痛苦地邹了邹眉。
隔开不到二十厘米,贴着苏淇的性感照。
苏淇翘着性感的双唇,莞尔一笑。身形前凸后翘。好像在召唤人家上前抱一抱,把她搂进怀里。
信看着苏淇看了很久。他对自己复活的大脑不置可否起来。信决定立马离开这里,往城市的另一头去。来了大半年,那方向他一直都没走过。
信拿起躺在墙角的包。那是他所有的行李。
他从口袋里掏出阿龙房间的钥匙,孤单的一把钥匙,躺在信的手心里。信掂量着钥匙的重量,很沉。
他把钥匙扣在餐桌上。手却抓着钥匙扣不放。是拿走,还是不拿?信犹豫不定,心里沉重无比。
最后信把钥匙塞回了口袋。
门口有个白板。“谢谢”,是信刚刚发愣后写下的。眼瞧这两字,信觉得它们极其突兀,轻飘飘的浮在白板表面,随时准备淡去。
信最后看了眼墙上的海报,背上包,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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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周,青天天经过天桥去学校,头两周的周六周天,她一天往那散步了两回。青起初觉得信总有一天会重新出现在那里。
也不是非要见他不可。青只是觉得,他一定会重新出现在天桥上。
无论她什么时间经过这里,都没有人像信那样站在天桥上。可能这里不是繁华的路段,不容易讨到钱。开始几天,青有微微的失落,但也只是那么一闪。
随着一天天过去,信匆匆离去的背影也逐渐模糊起来。青经过天桥时,也就不再充满了期待。天桥,逐渐恢复了天桥的本色,也就只是上学要经过的一段路。
日子就像青每日的脚步,慢慢挪着,总算又轮到了周五。
丽琴看青一脸的郁郁寡欢,就约她一起看电影。
“什么电影?”青的语气听不出一点热情。
“浓情巧克力,爱情片。”
“算了,我不想看爱情电影。”
“你最好还是跟峰好好谈谈。看你这一周都不开心。在一个学校都不见面,亏你也算他女朋友。”
“我也不是很想见他。跟他在一块,最后总不愉快。”
“这一点都不奇怪。都是他找茬吧?”
“我也不知道。反正说着说着就感觉他别扭,我也不高兴起来。”
“他今晚怎么说?”
“他说有事。”青有些幽怨地说道。
“我还是回家吧。没有看电影的兴致。我没事,你别担心。”青补了一句。
青感激地看了丽琴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转身出了教室。
公交车很快就来了,青机械地上车下车。耳朵上塞着耳机,低着头,兴味索然地往天桥方向走。
青一路反复琢磨峰主动发来的信息:“今晚有事,明天见。”
七个字。
青本来想问他明天几点,情绪却莫名的低落。见不见都无所谓了。
上一个周五,峰住她那。本来好好的,周六他们说好要一起去爬黄龙山。乘车到了山脚下,峰去厕所接了个电话,出来就说老乡有事找他,要她一个人自己爬山。
峰急急叫了辆的士走了。青一个人闷闷不乐往山上走,越走越没劲。
就跟上周六一个人爬山一样,
青慢慢挪着步子,孤独的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走在这个世界上。她只顾盯着脚下的路,感到难以名状的寂寞与悲哀。
青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时,正准备走下天桥的台阶。
好像有人在叫她。青停住了脚步,仿佛从迷梦中刚醒来。她抬起头,茫然四顾找寻声音的方向。
信靠在离她不远的栏杆上,柔和地看着她。天桥上没有其他人。
青努力睁了睁眼睛。就是信!
青扯下耳机放回口袋,快步折回到信面前。
“这太意外了,信,你终于出现了。”
青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阳光一下子又回到了她脸上。
信似乎受了感染,浅浅一抹笑,算是对青的热烈予以回应。
地上放着一只铁碗。
青没有伸手拿零钱的想法。自从野餐之后,青绝无可能再往他碗里投入任何钱,那么做的话,该有多么尴尬啊!
“你好久没来这里了呀!”青马上又接了一句。
信有点惊讶的表情,他直直凝视着青。
“刚好路过。”信轻声应到。
青注意到信的声音比记忆中自然柔和,心里愈加高兴起来。
她靠近信的身边,模仿信的姿势,与他一起靠在栏杆上。青顺着信的眼光望向远处。
远远群山层叠,依稀可见山脉的轮廓。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天空下每一处。山脚下,一条横向的小河流,把群山与城市隔开。小河的这头,高楼大厦交错辉映,居民住宅林立。
两人沉默着,各自看着远处的风景。天桥底下,马路上车辆稀稀疏疏,可能还没到下班的高峰期。
青转头看峰,峰也正微微转头瞧了她一眼。眼光交会的刹那,他们相视而笑。
青突然觉得,他们熟悉的就像老朋友。
信穿着第一次一样的破牛仔裤。膝盖处有一个大大的裂口。裂口处毛毛的线头四散开去。灰色的上衣,穿在信的身上更显他的瘦削。信脚上穿着黑色皮鞋。说是皮鞋,其实已经严重脱皮变形,已看不出原来皮革的样子。
长头发多处打结,有几处纠缠成一团一团的,好像永远解不开的疙瘩。相比下巴上的胡须倒根根清爽。
除了胡须,信全身给人感觉破败褴褛不堪,也比青上次见到时更加憔悴。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乞丐。
青的心里有一点失落。信确确实实是乞丐,如他自己所说。这一开始就是显而易见的,这也就是她在这天桥上遇见他的缘故。
第四章/ 1 待续
更新日:每周四/日,每周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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