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公的臭脾气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常常一言不合就大发雷霆，老公三兄妹可以说是在他的臭骂中长大，脾气都犟得很。听说老公还读师专的时候，有一年跟老头闹别扭，老头叫他别回家了，那个寒假他硬撑着没回家，独自一人在市里过了个凄清的年，直到后来婆婆背着煮好的腊肉和辣椒酱到学校找他，此次矛盾才算化解。
儿女们长大后，都离家在外工作，家里就剩俩老人。老头有个嗜好，就是喝酒，尤其是米酒，每天晚餐都要喝上一两盅，最喜欢白花花的肥肉作为下酒菜。喝酒之后脑子就犯迷糊，就开始骂骂咧咧。幸好婆婆是个脾气特别好的人，再怎么骂也不发火，最多轻轻地回复一两句。
婆婆说，公公年轻时可不是这样，那时他在学校当代课老师，是乡里有名的才子，写得一手好字，可谓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几年后，随着老三的出生，公公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被辞退了，于是他的人生就此改写。
与“一支粉笔、两袖清风、三尺讲台”的生活告别，种田耕地、工地杂活，伴随着与日俱增的生活压力，扑面而来，无法拒绝。
他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带着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愤懑，以及对生活的妥协。
（二）
我儿子出生后，婆婆就到县城给我们带孩子，公公独自在家生活。他才五十多岁，觉得自己还能干活，不想麻烦我们，就在家养养蚕，有时还去附近打打零工。
他一喝酒就喝醉，经常耽误了喂蚕的时辰，所以总是白白忙活，没赚到什么钱。喝多之后就频繁地给婆婆打电话，每个晚上打七八个电话是常事，大半夜打电话也不奇怪。叫他来跟我们一起住他又不乐意，我们只有周末或放假过节才能回老家看他。
转眼儿子一岁多了，有一天，从早到晚婆婆的电话都没响起，我跟婆婆开玩笑说“今天老头子怎么不骚扰您啦？”婆婆也觉得奇怪。到晚上9点多，小姑子打来电话跟婆婆说，老头子一整天都不接电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婆婆这才着急起来，马上打电话给老家的邻居，去帮忙看看。
这一看不得了，原来老头子上午去邻村喝喜酒喝多了，回到家血压突然升高导致脑出血，摔倒在客厅里，怎么也起不来，手机也不在身边。从摔倒到被人发现，已经过去了10多个小时。大家急忙把他送医院抢救。
由于耽搁时间太久，住院一个多月才回家，左侧身体再也不听使唤了，身边必须有人照顾，他又不愿离开老家，于是婆婆就留在老家照顾他。
（三）
偏瘫后的公公，脾气更差了。
他更加频繁地骂婆婆，常常上一分钟还好好的，下一分钟就突然生气，对于到家里来做客的亲戚朋友也视而不见、爱理不理。有好几次我们回家过节，大半夜的时候他都会突然破口大骂。
有一次，他又生气，谁都不理，随后把我叫到他房间，说有话对我说。在全家诧异的眼光中，我忐忑地走进他房门。公公从床头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简单的表格，标着日期、早餐、中餐、晚餐，有些打叉有些打钩，他幽怨地跟我说：“你妈都不给我吃饭，我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我都记着，你看看……”
这时婆婆走进来，眼里含着泪水说：“你居然说这种话，我照顾你几年了，天天被你骂，我都不说什么，你干嘛还在儿媳面前这样污蔑我？”
原来，婆婆每顿都按时做好饭菜端到床前，但是公公经常发脾气不吃，冷天的话一会饭菜就凉了，就要热一次又一次，热天的话，放置几个小时就馊掉了，婆婆几乎每天都为他吃饭的问题头疼。
公公努力练习走路，却始终没有任何好转，借助拐杖一步步挪动，还时刻担心摔跤，他越来越看不到希望，只好无中生有，“创造”各种问题，引起在外工作的儿女们的注意。每逢我们回去看望他，他都像个小孩一样嘤嘤哭泣。
儿女们努力安慰他，鼓励他，甚至用激将法激起他对生活的信心。
（四）
日子就这样向前舒展。
公公患病也有4年多了，我们也对他的康复不抱太大希望了，但我们还是坚信他可以以这样的状态度过很多年，他身体没其他大问题。
今年6月初，公公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比如说枕头下存有他的几百块钱，叫婆婆拿去给他买一口棺材，不要用儿女们的钱；给我们打电话，叫我们安心工作，不用牵挂他，他会好好走路，要活好多好多年；他说他最牵挂的是还没成家的小女儿……
我们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患病以来他就经常说各种各样的胡话。
在6月那个和往常一样普通的午后，公公独自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婆婆喊了几声想叫他起来锻炼，才发现他身体已经凉了。
儿女们急匆匆赶回家，老头子静静地躺在床上，一脸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五）
看上去毫无征兆的事情，其实都是可以看出端倪的，他的那些交代，事后看来都是“遗言”，遗憾的是忙于工作的我们并没有及时发现。其实，离开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老头子不想过多连累子女和妻子，他脾气虽臭，但一直觉得自己成为家庭的累赘，内心是充满歉疚的。他又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怎么会安心在生活无法自理的状态中挣扎太久？
可是，对子女来说，父母在，才是家，少了一个，整个家都会空旷得让人窒息。
臭脾气的老头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想到这，泪如雨下。
（六）
希望我们好好珍惜父母健在的日子，不要让老人独自一人留守在老家。平时多回家陪陪父母。如果父母已经卧病在床，也要多一点耐心陪伴和照顾他们。
毕竟，父母与我们的缘分，并不算太长，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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