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梧桐树大家想到的就是现在各地、城市、乡村随处可见的法桐树,你在网上搜索“梧桐树”出现的也是这种法桐树,而我想说的梧桐树是我们传统的那种梧桐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称它为泡桐了,远的不敢说,因为我没考证过梧桐树的历史,最起码在我们这可以说从我往上几辈子人所说的梧桐树就是现在他们说的泡桐。不知为啥子叫这么个名字,为啥子给我们的梧桐树改了个名字,梧桐树不好听吗?还是要避讳什么?
不过我还是喜欢叫它梧桐树,因为我们的传统文化里关于梧桐树的美丽传说有很多,本来那故事里就是叫梧桐,你这时偏偏要给它改成了泡桐,总让人觉得不那么自在。比如凤栖梧桐,你要是给它说成凤栖泡桐,那多难听,况且这泡字我们一般是用作屎尿的量词,一泡屎、一泡尿,你这么一来,就会使那原本美丽的神话传说多了些人间气息。
现在梧桐树不多见了。
我喜欢梧桐树,是因为它长得快,树干高大,树叶茂盛。小时候几乎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会种上一两棵梧桐树,夏天的时候那树叶把整个院子都遮住了。在那个没有电扇、没有空调的年代,梧桐树下就成了我们避暑乘凉的好去处。那时一家人劳动了一天,回到家里,饭做好了,就把饭菜拿到梧桐树下,或者放在小桌子上、小板凳上,或者干脆就放在地上,人坐在地上或蹲在地上,就吃起来了。吃完饭,拿两张苇席铺在树下的地上,一家人就坐在或躺在上面休息,说着话就睡着了。或者有邻居过来串门,大人们就坐在地上聊天说话,小孩子躺在苇席上听着,或者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天上的星星。那时候我们最喜欢有月亮的晚上,因为月光透过梧桐树叶落在地上,院子里变得亮堂起来,这时候本该进入鸡圈休息的鸡也会被这月光叫醒,从圈里走出来,满院子溜达,不时在地上啄食不知名的虫子。我想它们大概是误把这月光当成太阳升起来了。如果它们有思想的话,明白了这不是太阳出来了,只是夜晚的月光,我想它们也许会骂几句的:操,看错时间了,我还以为天亮了呢。
春天里,梧桐树开的花也很美丽,一朵朵挂满树枝,蓝莹莹、白晶晶的颜色,像一个个小喇叭,那形状和村头电线杆子上的大喇叭一样,我们就捡起落在地下的花朵,拿在嘴边,模仿着大喇叭里村长的口气:㗏,㗏,㗏…各生产队注意了………或者模仿大队民兵营长的口气来上一段,末尾总少不了民兵营长挂在嘴边的那句语录: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蜀女之飘梧,这大概是我所知道的关于梧桐最美的故事了。相传后蜀尚书侯继周一日偶倚于大慈寺楼,看到一片梧桐树叶飘然而落,遂捡起,只见梧桐树叶上写有诗句:书向秋叶上,愿随秋风起。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意。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侯大人觉得颇有天意如此,遂将这片梧桐树叶收藏起来。五六年后,侯大人和任氏小姐为婚,却惊奇地知道任氏小姐竟为当年在梧桐树叶上题诗之人。 天下有情人,竟是梧桐作了媒。这世间之情也许本就天成,然后遣梧桐以成其美。然能得天佑者本就不是我等凡夫俗子。
然虽我辈凡胎肉体,俗人一个,却也因爱这梧桐,见证了一场人间爱情故事。
那时候我还未上小学,常听邻居家已经上学的孩子讲那些在学校学到、听到的故事,我很崇拜他们,把他们说的话都往心里记。其中就包括了凤栖梧桐的故事,他们说只要你家里栽了梧桐树,就会有凤凰在你家的梧桐树上搭窝,会下蛋,凤凰蛋可比鸡蛋大多了,也比鸡蛋好吃,吃了凤凰蛋能成仙,听那口气和真的一样,好像他们都吃过凤凰蛋一样。我听了也想让我家的梧桐树上有凤凰来住,但我并不是想吃凤凰蛋,我就是想让凤凰住到我们家的院子里。于是我就用干草和树枝做了个圆圆的窝,我想放到我家院子里的梧桐树上。但那树太高,太光滑,我也爬不上去,于是我就想在树干上钉进几个木楔子,让树干上有可以放脚的地方,然后踩着木楔子露在树干外的部位爬上树。这个东西我家里很多,因为我大爷是木匠,家里有很多做好的木楔子。于是我就在那树干上齐胸高的位置钉进了一个木楔子,怕它不结实,我又在木锲子上钉进了一根小铁钉。再想继续钉的时候,家里大人回来了,看见我干的事,结果就是凤凰没引来,倒招来一顿皮肉之苦。
后来那棵树被砍倒了,也不知道做什么用了。
我到了上小学的年纪,那时候上小学就在我们村,老师也是我们村的,一个老师教一到三年级,语文算术都教,好在那时没别的课,不然老师也是累坏了。教室就在村里的牛场子,就是饲养场,我们村的一到三年级就那么二十来个学生,所以都在一个大屋里,大概坐了四排,占了这间大屋的一半。大屋的后半部分有一排马槽,就是喂马的槽,有三、四匹马拴在那马槽上吃草,当然有时也会拴头驴。经常我们正在上课,那马把会把嘴里的草一下子甩出去,甩得满教室都是,落在我们头上。有时老师正在讲课,那马或驴突然叫了起来,那声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震耳欲聋,老师只好停下来让它们先叫完再讲课。关键是那些驴和马不太懂事,它们有时会此起彼伏地叫,或一起叫,好像是在比谁嗓门大,比谁叫得好听。也好,我们有时还会盼望着这样的时候,因为可以不用听课,可以玩一会,这样就会耽误大半天。
不光是教室简陋,我们的课桌也很简陋,是用砖头垒的两个墩子,支撑起一块木板,就算作一排,五六个孩子挤在一块木板前坐。那木板都是村里找来的,有的是村民主动送给学校的,有的是村里特意给村小学用大树锯成的,也有的是村民家的床板之类的。这些木板就算是我们的课桌,但这课桌很不牢固,经常我们正在写字,不知谁不小心碰了木板一下,那木板掉下来了,我们的书和铅笔、橡皮、铅笔盒、铅笔刀撒了一地。
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我座位的木板上有一个疤,就用铅笔刀刻着玩,刻着刻着发现那是一个木楔子插在木板里,我突然就知道了这块木板是我家的梧桐树锯开的,因为我认识那个木楔子,它已经和那梧桐树长在一起了,只是那根铁钉已经锈得快烂完了。后来我就在班里说那块木板是我们家的,但班里一个女同学说那是她们家的,我一看是小艳,她说那块木板是开学时她爸爸从家里拿来的,是给她姐姐做嫁妆剩下的。班里同学就哄堂大笑,因为她说的那是给她姐姐做嫁妆剩下的,而她的姐姐并没有出嫁,这哄笑让她又急又气,跺着脚跟其他同学争吵,说那就是她家的木板,就是给她姐姐做嫁妆剩下的。
晚上放学回到家里,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又像往常一样给家里人讲学校里的事情,我就说到了那块木板的事。父亲说,那块木板应该是邻村小艳家的,因为我们家那棵梧桐树后来卖给了小艳家,买的时候小艳的爸爸说小艳的姐姐快出嫁了,得买点木材给她做嫁妆,那个年月女子出嫁都是娘家给做家具,比如梳妆台、衣服柜、木头箱子、桌子、椅子等等,出嫁那天这些东西就随着新娘一起送到了婆家,这就算是嫁妆了。
提到小艳的姐姐,家里大人就叹着气,直说可惜了可惜了。
小艳的姐姐我是认识的,虽然她和我们不是一个村的,但我们这农村经常下地干活、去集市上赶集买卖东西,会经常遇到的。小艳的姐姐在我们这边也算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了,我记得她那时候高挑的身材,不像大多数农村女子因为长期的体力劳动,而显得身材粗壮,她有些瘦,弱不禁风的感觉,白白净净的,梳着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大辫子,说话细声细语的,真像出水芙蓉般美丽。我们一帮半大男孩子喜欢跟在她后面喊:大辫子,真好看…,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转过身要打我们,我们就一哄而散地跑开了。由于长相出众,气质好,很多年轻男子追求她,但让附近村里男子伤心和嫉妒的是,小艳的姐姐那时和一个下放到村里的城里知识青年谈恋爱了。那时候据说那男的父亲是个什么干部,也是被专政的对象,所以和他同时下放到村里的人都陆续回城了,他还是在村里劳动。后来他就和小艳的姐姐谈恋爱了,小艳的家人也在村里给他们又建了一处房子,作为他们的婚房。那年月建一处房子对农村人来说太难了,几乎是倾尽所有了,但小艳的家人都很高兴,他们是很满意这个女婿的。所以接下来就开始给小艳的姐姐做嫁妆了。
可是就在小艳的父亲已经对外宣布了小艳姐姐的婚期,准备给他们办结婚仪式的时候,那男子回了一趟城里,就再也没有回来。听说是他的父亲平反了,工作也恢复了,所以那男子就回城了。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和小艳的姐姐结婚了,因为小艳的姐姐是农村户口,那个年代农村户口是不容易转为城市户口的。就这样,小艳的姐姐就没能出嫁,小艳的姐姐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精神也有些不正常了,身体也不好了。那时候我有好多次在路上见过她的父母带她去城里看病,也见过小艳的父亲到山上挖草药,说是给小艳的姐姐治病。一直到很多年后,小艳的姐姐都没再谈恋爱,因为在我们这当地,大家都知道她有病,谁家愿意养个病人呀,毕竟日子都不好,况且小艳的姐姐身体本来就弱,干不了地里的庄稼活。
很多年后,我有一次回老家,在路上遇见了小艳,她正和一个胖胖的中年女子走在一起,我和小艳打个招呼,她给我介绍说那是她的姐姐,我当时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腰像水桶一般粗壮的女子是当年那个出水芙蓉般的小艳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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