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自有影。
我曾认识个姑娘,名叫夏莹莹。我嫉妒她的聪颖,更嫉妒她的芳名。
“夏”这个姓氏我喜欢得很,不仅仅因为我偏爱夏天。你想,古人云“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这是多高的赞誉呢。可惜,我并不姓夏,我的名字里也并无此字。
我与夏莹莹打小便认识,我俩算是老相识,却从称不上是朋友。我与她性格合不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我小时候文静,常常一个人对着花花草草一坐就是一下午;夏莹莹不一样了,出了名的“人精”,邻居家的女孩子里数她最聪明也最调皮,今儿个偷了张家的杏子,明日翻了李家的墙头,被拎着耳朵劈头盖脸一顿骂也笑嘻嘻的。我既讨厌她的性格,有在心底里羡慕她无拘无束的劲儿,比平常女儿家活得自由。夏叔叔和我爸熟,常带着女儿来我家,每次夏莹莹一进门我就开始头疼了,总担心她冒冒失失地弄坏了我的宝贝。
我的宝贝啊,不是首饰、脂粉奁,而是柜子里那满满当当的书。由于我天生性子安静,不爱与人吵闹,便从小把自己关在房间读书。俗话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颜如玉”和“黄金屋”倒是无所谓,我只愿读书能将我与夏莹莹那种丫头隔离,我们呐,是不同的人。
大暑过后,热气难消,晚上纵使关着身子也睡不着。这天,午饭过后,夏叔叔又带着她的捣蛋女儿来我家了。我本假装午睡,却被夏莹莹拽了起来。
“羽茕啊,羽茕。好没趣啊,你陪我出去逛逛吧。”
“要去你自己去好了,顶着那么大个太阳,出去还不热化了。我还要读书呢,别吵我。”
“哎呀你就和我去吧,读书能顶什么凉快劲儿啊。”
我不理她,起身去柜子上拿书,我挑了一本《镜花缘》。平日这书我读得磕磕绊绊,今日故意选这本,是有意在这字都认不全的丫头面前炫耀。
夏莹莹“哼”了一声,低头摆弄着袖口的脱出的白线。我靠着椅背,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那日天气实在闷热,我又读到艰涩处,不一会儿就满身是汗。这时,夏莹莹突然站起来,一把拉过我的左肩,“走,羽茕!我受不了了!跟我去巷口买冰棍儿去!”
我平日被管教地严,冰棍儿只有偶尔才能吃,因此常常馋这一口。加上我热得不行,当然无心读书,心想只是买个冰棍儿就回来,也不打紧,便半推半就地应了。
谁知这夏莹莹立刻拽着我撒了欢儿似的跑, 几尺宽的窄巷她也毫不减速,还几次险些撞上来往行人,终于到了巷口,此时我早已经气喘吁吁,揉着肚子喊疼。夏莹莹不知何时手上已捧了两只冰棍儿,“呐,这一支算我请你的。劳烦周小姐大驾了。”她装模作样地朝我作揖,我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那个夏日的午后,泡桐花在头顶娇媚极了,小巷深处传来阵阵单车铃声。我和夏莹莹踩着青石板路,蹦蹦跳跳地走,每一口冰在舌苔上都化作凉嗖嗖的一滩水,顺到喉咙里甜甜的。太阳逐渐落了下去,影子在我们身后越拉越长,越拉越远。夏莹莹指着地上黑乎乎的一团,无比认真地告诉我,那是属于夏天的影子。
尽管第当天夜里我就闹肚子了,尽管第二天的午后我又坐在房间里安静地读书。尽管没过多久,我们举家搬到了另一座小城。
很多年后过后,我终于读懂了《镜花缘》,我忽的忆起那个午后,忆起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丫头。时间久了,我常怀疑,儿时是否真的存在过这样一个人,亦或是那只是自己童年时期的一个幻想,我没有拿这件事去问父亲,因为我或许根本不想知道答案。
盛夏自有影。可是夏莹莹啊,夏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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