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同名电影两年后,才读到原著。以前是因为读不到,后来终于见到了,却又舍不得,有个词叫作不忍卒读,每一次我都是翻翻前言,翻翻后记,在别人的解读里回味一番,又合起,轻轻放下。记得以前读《哈姆雷特》的时候学会的一个词,延宕,哈姆雷特的复仇在延宕中酝酿出了这一伟大的悲剧;世间的平凡人平凡事的延宕,则会使情感终于呈现出最饱满的状态,虽然为了这一刻,必须要忍受漫长的等待。
薄薄的一本小书,九十多封信,这一次终于读完,其实,也只是一些平平常常的书信往来,美国的贫穷的女作家对书的需索,英国的谨严的书店工作者对她的回复。偶尔谈论一点彼此的生活,却也只是正常的礼尚往来,她体恤他们食物配给期的艰辛便邮寄火腿鸡蛋,有雪中送炭之举;他们感激她的热情,便回送她版本绝美的诗集和手工编织的桌巾,却也从不算是无谓的锦上添花。都不是大恩大谢的举动,但恰恰就是这平淡如水的来往,却让人体会到那蕴藉如酒的情谊。一晃便是二十年,二十年间,不去相见,也不曾间断,直到弗兰克的去世。
关于两位主要人物的关系,书中表现的,我想,当是友情。虽然海莲·汉芙与弗兰克·德尔之间的来往更为紧密一些,虽然海莲和马克斯与科恩书店的书信往来终止在弗兰克去世那一刻,虽然弗兰克的妻子会坦诚对海莲有过嫉妒并说他们之间有更多的共同点,但都不足以成为探究他们之间是否有爱情的蛛丝马迹。男人和女人之间,除了爱情,还有友情,而且完全可以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友情。只是,太多的时候,我们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有着这样一种超越性别的情谊的存在,便编织出爱情的幻影来以使现实显得更合理些。
于是,一九八七年的电影出现,读者的心愿也可以在此满足了。很幸运的没有面对那个糟糕的《迷阵血影》的译名,而可以一开始就知道这样一个静止客观的《查令十字街84号》的名字,然后一边听着画外音似的娓娓道来的书信原文,一边看着安妮·班克劳夫和安东尼·霍普金斯的表演,时间就在屏幕上平静如水的流淌着,没有波澜起伏,但偶尔会随他们对于书的理解而会心一笑,或者对这个古老的书店和带着时光气息的旧书心生向往;当然,也会猜测他们究竟有没有在有生之年相见——终于还是未见,当影片结束的时候,海莲终于到了她向往二十年之久的英国书店时,人去楼空中,站立在曾经弗兰克站立的地方,四处环望并泪光闪闪时,我才发现,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我没有想到,这样静默的片子都能让自己如此感动,大概还是缘于故事内在的张力,那与书有关的沉淀,会酝酿出似酒一般的魔力,不自禁便能让人沉醉。
另外,关于此书的翻译,也是一段平静的传奇。译者陈建铭只是因为不满足于电影那莫名其妙的译名和字幕的粗糙,便忍不住翻译了此书,没有和任何出版社联系,也没有跟国外购买版权,在当时,并且和他一惯的安静有条理相比,实在是疯狂之举,可见这本小书是极有魅力的,这样的所为我们也当心生感激。虽然翻译总是难免失真,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贴切的;如果还能因为这些小小的瑕疵而带来读原典的热情,那就更合作者、译者和读者之心了。
此外,书中的两篇序和两篇附录,也都是很好的文章,恺蒂的《书缘·情缘》在用文字还原画面,而且现实与书与电影相交织,很能体现“缘”字的奇妙;陈建铭的《关乎书写,更关乎距离》详细的叙述了自己的翻译心态,文字间又可见一个爱书人对书的热爱;唐诺的《有一条街,它比整个世界还要大》对书、时间、当下的阅读环境作了既客观又深情的探讨,颇有境界;张立宪的《爱情的另一种译法》,则用自己的方式复述了一遍这个故事,最后两段令人心动。
其实,就是很简单很平静的一段故事,几封书信,但让无数的人为之痴迷,便从此又延伸出一段又一段与书有关的趣事,其间全是真情,且一往情深。海莲说:你们若恰好经过查令十字街84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它良多;唐诺则用二十小时的飞行跑去伦敦去看这已经不在是书店的铺子;张立宪则托英国的朋友务必去一趟那里并寄一本原版过来,哪怕自己读不懂。直到现在,也依旧有很多人对这个地方这段情谊念念不忘,我也是,否则也不会也重述一遍这个好多人描述过的故事。想起一句词,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的确。
平淡如水,蕴藉如酒,读过之后,看过之后,你会明白。
——柳桥的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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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下出租车,游移的目光 掠过那一家家摆着书的橱窗。
68号,72号,76号,78号,82号,寻寻觅觅,最终停了下来。
但面前却是空空的房子,布满尘埃。
她信守了承诺,但屋中并无人回应。
泪水静静爬满了她的脸。
我想这应该是1970年的冬天。
这是海莲 汉芙和她的查令十字街84号。
她孤然站立在这个梦里来过无数次的地方静静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