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部《红楼梦》(本篇提及的“整部《红楼梦》”,续书情节以我目前比较认同的刘心武老师的为准)中,宝玉都是一个极多情的人,虽然在极偶尔的情况下会耍些公子哥的脾气,比如在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中,因一碗枫露茶怒摔茶杯、在第三十回“宝钗界山亟待双桥,龄官划蔷痴及局外”中,怒踢开门稍迟缓的丫鬟袭人。但也都是事出有因,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对姐妹们,甚至对丫鬟们都是极好的。他初次见黛玉,就称她为“神仙似的妹妹”;在平儿被贾琏和凤姐侮辱之后,把她让到自己的屋子里,爱惜地伺候、安慰平儿,才有了“喜出望外平儿理妆”。用他自己的一句话最能贴切地表达他对女孩们的爱惜之心: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中,因晴雯不小心摔折了扇股子而大动怒火的时候,他说出了“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
除了这些女孩们,宝玉对兄弟虽然不如对女孩那样,在平时关爱有加,细致入微,但也不是全无一点感情的。第二十五回中,贾环因素日恨宝玉独得万千宠爱,又见他和彩霞闹,心里按不下这口毒气,便决定用热油烫瞎他的眼睛,故作失手,将一盏油汪汪的蜡灯推向躺着的宝玉的脸上,宝玉被烫得满脸伤疮,众人都慌得不得了,他却还不忘护着贾环,说:“有些疼,不妨事,明儿老太太问,就说是我自己烫的罢了。”
在前八十回的批注中,更是多次提到宝玉的“情不情”,在第八回中,批注写道“按警幻情榜,宝玉系“情不情”。 凡世间之无知无识,彼俱有一痴情去体贴。”在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他因不忍心可卿房间中那一卷美人画寂寞冷清,而去望慰一回,对袭人的两姨妹子大发感叹——我不过是赞她好,正配生在这深堂大院里,没的我们这种浊物倒生在这里——不惜贬低自己,来赞一个素不相识,只见过一面的女孩;在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中,不忍心将落在衣服上的桃花都落到地上被人践踏,只好兜着那些花瓣,走到池边,抖在他认为最干净的池水里;在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红楼梦通灵遇双真”中,对刚注意到的丫鬟红玉的上心——若要直点名唤他来使用,一则怕袭人等寒心;二则又不知红玉是何等行为,若好还罢了, 若不好起来,那时倒不好退送的——以致心情郁闷,早起也不梳洗。
然而,这么一个有情的人,却不愿意分哪怕一点点给自己的亲姐姐——贾元春。
贾府的众多兄弟姐妹中,除了逝去的贾珠,只有元春和宝玉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在血缘上,可以说两个人是极亲极近的。然而,在感情上,两个人却存在的极大的不对等:长姊对幼弟牵肠挂肚,幼弟对长姊漠不关心。
元春对宝玉“名分虽系姊弟,情状有如母子”,在深宫中时时思念幼小的弟弟,常常遣人带出话来,嘱咐家人一定要好好抚养宝玉,不能太松也不能太严,这种对亲弟弟牵肠挂肚但又不能见面的痛苦,我是深有体会的。
我比我弟弟大十五岁,他出生时,我已经在读初三,也算是一对长姊和弱弟。他是刚入冬时出生的,第二年夏天,因为姥姥生病,我妈带着他住在我姥姥家,当时我读书的学校在我家和我姥姥家中间的位置,我每天傍晚放学后,不顾天气炎热,骑着自行车去我姥姥家看他一眼,然后再骑车回家,我妈对我这种绕远的行为非常气愤,每每批评我,我却乐此不疲,为了每天能看到他,陪他哪怕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我也愿意冒着酷暑多跑两倍的路程。
然而,宝玉对元春,却形同路人般陌生,元春才选凤藻宫的消息传来,全家上下一片喜气,几乎所有的心思都在这上头,宝玉即使对这种功名利禄的事情嗤之以鼻,单在感情上也总该为自己的姐姐高兴一下吧,毕竟姐姐是高升了。当时的宝玉,却全无一点点心思在姐姐的喜事上,反而是全身心沉浸在对秦钟的死亡的伤心,和对林妹妹的牵念里,摆出一副和全家人都相反的冷面孔,直到听到林妹妹即将进府的消息,才露出喜色。对姐姐薄情至此。
每个人都有心情低落的时候,或许这次正好赶上宝玉有心事,没能对姐姐的喜事做出反应,也是有情可原的。但在另一个情节里,我伤心地发现,宝玉心里根本就是把这位穿黄袍的姐姐排除在外的。在一次和黛玉闹别扭时,他说出了“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是独出......”他口中这两个“隔母的”兄弟姊妹,很明显就是指的跟他同父异母的探春和贾环,身处深宫、失去自由的姐姐,在他心里已经似有而无了。每每读到此处,我都为元春感到委屈和心酸。而就连贾政这样不经常过问家事,在感情上更不那么细致的人,都能想到要照顾一下元春和宝玉之间,抑或是元春对宝玉的情谊。在元春省亲的时候,他特意将大观园里的匾联都用了宝玉题的那些,他知道元春极挂念弟弟宝玉,如果能看到弟弟都会题出这些匾联,肯定非常欣慰,事实也的确如此,元春知道后,含笑说:“果然进益了。”命人请进宝玉,抚摸着宝玉的头,刚说了句“比先竟长了好些......”就泪如雨下。然而,我没有看到宝玉对此有任何反应,或许,这样的场合他只是不得不参加,在内心深处是厌恶和抵触的吧。可是姐姐也是身不由己,只有在这样的场合,才有机会能见一见爱弟啊。
作为姐姐,我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为弟弟辩解理由的,我想宝玉毕竟年龄尚小,每天接触的、感受到的,都是身边的人对他的好,而对于经年不见的长姊元春,不管元春心里对他怎样关切,总不能时时传达到他身边,所以他和姐姐生疏,也不能全怪他。但我想说的是,相比元春,我是何其的幸运,上了高中后,两周回家一次,我和弟弟也不经常见面,但每次我回家的时候,不到五岁的弟弟都很开心地积极跑去帮我开门,让我把自行车推进屋里,感觉就像天天见面一样亲昵。上大学以至工作后,见面更是少之又少,至少半年,有时一年,但他对我的感情没有丝毫减少,我回家吃饭的时候,他会留意我爱吃哪个菜,等他锁定“目标”后,我妹妹如果夹了那个菜,他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自己的筷子把我妹妹夹的菜打掉,怒目圆睁:“这是我大姐姐爱吃的!”虽然做法过激,对我妹妹也不公平,但我心里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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