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by,baby,baby嗷……”手机一直在响,让正在打扫家属房卫生的李冰冰,发现刘记者遗留下来的手机。
“上次用智能手机,还是一年多以前吧?”他想到。
好久没上过网了。这手机主页面,还有上百条微博提示的通知,像摆在小猫面前的一条鲜嫩无比的大鱼。
“算了,看人家隐私也不好。”他跟自己做着斗争,随后把手机放进兜里,想着干完活交给哨长。可这手机却顽皮的不停发出提示音。让他打扫卫生,都心绪不静。毕竟这可是他入伍后,碰到的第一个能上网的。
“就看一会就关机交给哨长,反正也没人知道。”打定主意,他便躲在家属房里打开微博……
另一边的行路人,很不顺利,车在路上已经开了近三个多小时,刘峰却感觉能有三天似的。
雨越下越大,像要打断雨刮器似的气势。外面的色彩模糊不清,只剩下绿黄黑这几种颜色,像是在车玻璃上不断上演抽象主义油画。刘政委的手机突然响了,却惊出刘峰一身冷汗。他赶忙摸兜翻包寻找自己的,电话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哨所内的李冰冰也同样惊出一身冷汗。他没想到团里的军车和孙彤嫂子的照片竟会在微博上,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人在评论和转发,尤其让他不敢相信的是,这微博的博主,竟是他们的座上宾——记者刘峰。
他知道事态极其紧急,三步并作两步,快像要跳下楼似的,去找王闯。
我们这个故事的重要角色——军车,已行至石桥处,孙悦打伞下车查看桥面情况。“咔嚓”一声炸雷,劈断山下一棵树,惊得他往相反的方向作躲闪姿势。
“要不,咱们回去吧?”刘峰担心手机落在哨所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这样会很麻烦。他现在百分之一万的希望是手机丢在什么草丛、垃圾堆里找不见才好,最好再被雨淋直接坏掉,也比他硬着头皮回去被人发现的好。
“能不能过?”孙悦一钻进车门,政委都不给他缓缓,直接问道。
“不行,太危险了。”刘峰听驾驶员这么一说,赶忙补充着:“领导,这还打雷呢,要不咱先回哨所避避雨,等停了再回去也不迟。”
刘政委有点不明白这个记者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一会要回临边一会又要回哨所,可得加小心盯着点。
“那好吧,先回二道沟,这外面都没地方吃口饭,也确实没办法待……”
王闯拿到手机时,正陪着孙彤找杂志看。微博上的图片不但把他看傻了,更把孙彤吓呆了。他俩有点想不通刘政委为什么要带这么一号臭无赖、王八蛋到哨所里来。
咱虽说吃的一般,那也是哨所里能做到最好的,住虽然也一般,但那已经是自己媳妇主动把房腾出来给他住的。这简直就是他娘的以德报怨。
孙彤止不住地哭,她受不了网上那些恶毒的评论,什么“小姐、二奶、国民党的官太太”,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尽情地发挥着网民们不设下限的想象力。令她更受不了的,竟是因为自己,要让边防军人受到这么大且无中生有的恶意重伤。
王闯看到李冰冰气得在他面前直打颤,眉头紧皱着说道:“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快把手机放回去。”李冰冰有点懵。
“哨长?”
“执行命令。”
王闯声音刚落,“咔”一声炸雷在外面轰响,让他的命令更显不可置疑。站岗的哨兵在外面叫道:“雷又落树上了,又落树上了。”他一闻听这个,直接把头探出窗口向外看,确实杨树那又冒烟了。万幸的是这回除在外面站哨的距离杨树较远以外,大家都在哨所里避雨。
他走到哨所门口,从远处看,本已半棵的杨树,又被侧面劈开一道深深的树痕,瞬间烧焦的树身也被大雨嘲弄般地熄灭。
雨声、沉默,成为那天午饭时的整个氛围。饭厅里除了哨长和李冰冰知道孙彤为啥不出来吃饭外,别人都在好奇,但又因为杨树的二次被雷击中,心里也都不是个滋味。
王闯午饭时没说话,吃完就拿着打给媳妇的饭菜离开小食堂。潮湿的空气与阴霾的天气笼罩着所有人,大家在吃饭时的叹息声和不安的猜测越积越深,无处发泄。最窝囊的还属李冰冰,他脑袋中缠绕不断的几张图片和刘峰两个人的形象紧紧地锁在一起,还不能找到当事人好好说道说道,心里这股愤懑之火快要点燃雨中的心灵哨所……
我们把目光再转到军车那边,行至两道沟雨势渐缓,只是不间断淅淅沥沥的细雨。刘峰心里想着一会拿到电话该怎么跟人家大记者道歉呢?又转念一想万一哨所里的人接了电话该怎么办?用什么方式圆好场?彼时看到刘政委坚实的背影便计上心来。
“领导,我跟您说句实话吧。”刘政委转过身停下来,认真地等着他说。“其实我着急回临边是有原因的,本来今天下午这会,我应该坐在宾馆房间里接受南方知名刊物马大编辑的特约采访,所以我才着急回去。”刘政委继续爬山,听他说着。“我想借着这次机会,好把咱部队之前地方上那些负面消息,通过这个深度采访给扭转过来。”
刘政委听他说完,清笑一下道:“刘记者有这个心,我就心满意足了,那你发的那几条微博,是不是也可以删除?”
刘峰本来一直在这个事上装傻,想着部队的不提,自己就也装不知道。看着这窗户纸一捅破,确实不好收场便赶忙赔笑道:“哎,我手机不是落在哨里了么,我这上去就删,当你面删。”刘政委其实已经不怎么期待这个记者,能做什么更好的事情来扭转现在这个情况了。能删微博,就已经让他不怎么有期待的心,稍微有那么点安慰……
墙上挂着的哨长职责,是孙彤目光里所望的方向。可坐在床边的她眼眶肿了一圈,眼神茫然一片。饭菜热过一遍以后再次凉下来,窗外的雨虽然小了,就像她丝丝连连的泪水,仿佛停了却又从未间断。
王闯对做战士思想工作有经验,对自己的女人却有点束手无策。她当初为了和他这个边防军人走到一起,抛弃热爱的工作,离开大城市,她的父母没少数落她,甚至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出门。“真是苦了她。”他看着这个把生命都托付给他的女人,也只剩下唉声叹气。
何必找一个边防军人呢?长期风吹日晒,明显比同龄人老许多的外貌,没车没房没钱没时间,简直是和现在这个社会占主流的成功观格格不入。尤其婚后还要让妻子全年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独守空房,有了孩子也几乎是倾妻子一人之力独立抚养带大。最初如若不是孙彤坚持,还来到团里找主任去做他的思想工作,没准今天她就不会这么受伤了吧。他坐到她身边,紧紧地把她拥入怀里。
“彤,别怕,天塌下来了有我呢。”
刘政委一行三人到达山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雷劈断的大白杨。树杈散落斜躺着了无生机。哨兵第一时间叫来哨长迎接,王闯带着战士举着伞把他们迎进哨所。
刘峰刚一进去,就直奔三楼而去。刘政委、王闯、孙悦和李冰冰看着他的行动,各自思忖着。他在床脚找到电话,一看未接来电,达到十四个,赶忙挨个回过去。不管是领导也好还是马大编辑也好,他可是一个都不想得罪。挨个解释完以后,他忽地想到一会下楼就得删微博了。反正这几天那几条微博已经有了很多转发和截图,他就算删掉也无所谓。反正接下来还有专访不是,倒不如给部队这边做个顺水人情。
这时他才注意到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早已不见他早上走时的一片狼藉。随后便拿着手机来到楼下,发现大家都在一楼等着呢。
“领导,咱俩找个地方单独说点话?”
刘政委在前,刘峰尾随在后,顺势走进办公室。
“你看,这是我那条微博啊,删除,点一下,就没了。”刘峰在政委面前演示他删微博的全过程,对方耐心看完他删除所有微博以后,便坐下来跟他聊起来。
“刘记者,其实我第一时间知道你发那几条公车私用的微博以后,就去了解相关情况。这个车,确实是私用了。但这一路你也看到了,如果单位不派这个车去接我们的家属,他们就没办法来这个哨所,所以我们这个制度就是一种公车公用接家属的制度,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边防军人的难处。”
“领导,来的路上其实我八九不离十就想通了,你放心,我这回回去做专访时肯定把这个事解释清楚,还咱们边防部队一个清白。”
就在此时,王闯把孙悦拉到食堂去,问道:“政委知道他怎么回事呗?”
“那咋能不知道,这王八蛋记者,你还好吃好喝待他,我要是他,绝对不好意思见你和嫂子。”
王闯走到窗口望着外面,想了想,没转头说:“你嫂子也知道了。”对方也来到窗边,拍一下他的肩膀,用鼻子喷气,就像头有心无力的公牛。
突然间,两个人眼前闪过一个蓝色身影,没有任何声音,落在地上。
脑中还没有产生任何想法,孙悦眼睛就看到哨长直接从窗户跳出去,从地上抱起蓝色,冲回楼里。
宿舍里外挤满人。刘政委闻听后也马上赶过来,看到孙彤紧闭着眼睛,头部两侧有殷红的血迹。他指挥卫生员紧急处理一下。再检查检查需要不需要立刻送医院。刘峰此时站在人群里有点害怕,他不知道孙彤到底为什么会摔下楼,但一联想也许和自己有关,双腿就禁不住打颤。
“就怪你!”突然在宿舍中爆发出一声吼叫,原来是李冰冰指着刘峰喊道。“要不是你这王八蛋,嫂子肯定不会想不开!”这两句话,直接甩到刘峰的头上,刺到王闯的耳中,砸进刘政委的心里。
沉默就像给生活这台电视机调到静音模式,哦不,更应该说是像给哨所这台录放机按下暂停键。
李冰冰的两句话带来沉默这个词,它是一个超越时间限度的词汇。就像是一个能把时间无限放大的白洞,在这个词的状态下,很多一秒钟的过度会像其正常时间百倍般的难熬。大家在静待仿佛要发生什么事中,酝酿出其他气氛。
“闭嘴,都滚出去!”全哨战士知趣地拉着李冰冰离开宿舍,只剩下王闯、刘政委、卫生员和刘峰。卫生员取下听诊器说道:“哨长,嫂子头上都是磕碰伤出的血,心跳还挺正常的,就是脉搏稍微有一点弱,现在也就能检查到这样,要想再细致,咱所里也查不了。”
王闯眉毛紧蹙嘴巴紧闭,只是盯着媳妇看。他竟从她禁闭的双眼,看到两行泪水流出来,掺着血水淌到枕头上。原来她没昏迷过去,只是摔到地上后稍微有点懵。
“彤,哪不舒服,我现在就背你下山。”她摇摇头,嘴里轻声的冒出一句话:“还不如死了……”
刘峰干的那点事,经过李冰冰这一闹腾,全哨所的人算是都知道了。现在他缩在家属房里反锁着门不敢出去。王闯接完孙彤家里人电话后,才知道原来他们也在网上看见了,通电话时语气又重一点,尤其还抻出当初她拗着家里嫁给他这件事。本来她就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一时想不开,弄出个从哨所的房顶跳下去一了百了的主意。
王闯安顿好媳妇,刘政委便把他单独找过去。“总的来说,这个事没出人命就是万幸,本来就被地方上的人误会,就更不能因此增加更多的压力和负担了,过去就过去了。”最后他语重心长地跟王闯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跟刘峰好好谈谈,别带太多怨气。我意思不是跟他谈了,这次这件事影响就消失了,而是让他下次不再搞出误解我们部队的事,这是咱们的目的。咱军人就算被误会冤枉了,也要有个军人的样。”
王闯红着眼圈不说话。
几个小时后,刘峰坐在家属房凳子上胡思乱想,他来的时候幻想给自己的那些神圣、伟大感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责。他想把自己和在哨所遇到的这件事撇清关系,却又在想抽身开这层关系的同时陷入深深的反思。他自己现在也不清楚到底是舆论压倒孙彤还是他恶作剧式的微博发文害了她。本意也许是为了小小的报复,但出于的也是某种良知上合理的解释,比如公车私用之类。
“铛铛铛。”几声敲门声并不重,但却给思索中的人打断的很迅速,毫无缓慢脱出思路的机会。
“谁,谁啊?”
“王闯。”
“啊,哨长,没什么事我休息了。”
“没准你明天就要过桥走了,最后一次聊天了。”刘峰听完自己明天就能彻底逃离这个地方,一种解脱之情油然而生,于是他打开门。只见王闯提溜着一瓶白酒和一包花生米走进去。
“咱俩边喝边聊。”
如果没有刘峰事情的暴露,没准这场小酌真真儿的别有一番风味。雨后的哨所,迎着阵阵山风闻着沁人心脾的清爽空气,从窗口望着满天繁星加上皓月当空,几声鸟叫蛙鸣之声此起彼伏,岂不快哉。可这回的哨所三楼,只是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闷头喝酒吃花生。
“你今年多大?”
“24。”
“够小的了,我24那年还在读军校呢。”王闯停下,望着窗外,接着说道:“外面就是那天我跟你指的界碑所在的那座山。”
刘峰也顺着窗外望去,果然是那座山,在哨所三楼的视线比在山顶平地上看,效果好一些。
“那是我和她故事开始的地方。那天她和同学出来户外爬山,就想到界碑那看看,却未曾想竟然摔断了脚。而她同学也是女孩子,弄不动她,赶巧遇到我执勤,于是便把她背下山。她总说是我救了她一命。”
刘峰沉默不语,他现在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达出对他俩任何人一个人的任何一个词。他接着说:“后来,我用最传统的书信开始交往,发现她是那么善良、勇敢的一个姑娘,但我始终不敢往下继续进一步,因为我知道如果娶了她,又没时间陪她,很不希望我爱的姑娘遭这个罪。再后来她辞掉在深圳很喜欢的工作,找了一份时间更自由的兼职,这样就能总来看我。她不顾全家亲戚的反对,毅然地偷出户口本跟我办登记。她知道哨里的战士们都很艰苦,就每次过来给大家洗洗衣服帮帮厨。如果说真的有天使,在我这,她就是我的天使。”说完这些,王闯直接把一满杯的白酒干下肚,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尔后他把目光投在刘峰的身上说道:“如果今天彤真出大事,你心里会好过吗?你在报道那些五五六六、乱七八糟,没有事实依据东西的时候,想过后果吗?你对得起天天把时间、汗水、生命都用来守边境的军人么?都他妈的是娘生的,如果你的亲兄弟受到这种不公平的事你会默不作声吗?政委让我过来跟你唠一唠,我既然答应他就一定会来跟你唠一唠,但我想告诉你,刘峰,假如今天彤出大事了,我作为军人不会对你做什么,但我会用生命让你一辈子的良知不得安宁!”王闯伴着酒气、泪水以及振聋发聩的直白语言后,送给刘峰一个背影。
再没有一个形象或念想在到达临边以前能留在他的脑海中了。整个回程的过程,他只记得前一晚的一个结实汉子,喝着酒、流着泪,在一个不能心安的灵魂面前愤怒又哀绝的控诉。
刘政委把他送到宾馆时,下车握着他的手,诚挚而又期待地说道:“如果有需要,欢迎随时来找我们,人民子弟兵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刘峰捧着《不问寒》坐在宽敞豪华的大套房中,见到马大编辑。他把手工艺品放在两个人之间的茶几上。两人象征性地寒暄几句以后,他便坐在马编设置好的采访位置。录音机摄像机麦克风检查一遍后,同时打开。马编辑准备好笔记本开始记录。他说道:“马大编辑,可能,呃,我微博上的情况和要说的不太一样。”
对方回道:“越不一样,才越是特约采访、深度报道,你按你不一样的地方说。”
一得到马编辑的肯定,他便重新收拾一下思路,接着说道:“这几天我去了部队进行深度采访,才知道原来军车私用这件事竟然是一场误会……”
他的述说还不到五分钟,马编辑关掉录音机和摄像机。
“我说小刘,啧,这个可不行啊。我大老远的跑过来,可不是为了什么误会和解的故事。都是搞新闻,你不知道现在大众关注这件事的点是什么吗?”
刘峰打从发那条微博开始,就清楚的知道对方所说的点是什么,更明白他想传达给自己的意思。
“你要是这么讲,这个采访就没办法进行了。”马编看他没说话,走到他面前,坐在茶几上摆弄着《不问寒》继续开始游说道。
“你看,甭管什么原因吧,那个军车是不是接走一个漂亮姑娘?那个姑娘是不是穿着丝袜还特别性感?这个军车是不是用着纳税人的钱没去打仗?”
刘峰闭着眼睛几乎带着哭腔回答道:“是。”
马编按下录音机的录音键和摄像机的摄影按钮:“那就开始吧。”他停顿大约五秒后,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摆着的《不问寒》说道:“我是《接走漂亮姑娘的军车》那条微博的原作者刘峰,是我第一时间发现了那辆私用的军车,在这里我想说的就是,不管是什么理由,一辆军车不去干正事竟然去私自接一个漂亮姑娘,真是太可耻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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