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陲寥寥,草木欣欣,日光温暖不了林间阴翳。叶落,为何叶落?负刀男子托住落叶,双目上眺,不疾不徐地走着。自他两个时辰前救下那群被追杀的江湖人士后,便一路跟踪这票黑衣人。山林无声,独行人只能与自己脚步声作伴。
步止,刀起,枝落,影覆。五人瞬息杀至,飞鸟排空,叽叽喳喳。突刀破围,长剑两断,六人打作一团。黑衣五人配合默契,攻守有序,招招夺命。
“不亏是‘孤刀’林然!”一人强咽喉头腥甜,咬牙切齿。
这方缠斗,那头厮杀……
河口小镇白日黑杀。人越少恨越浓,倒下一人,腾起一仇。四方而来的江湖人此刻心中都有个名字:楚吉!被这名吓破胆,被这名红了眼。
逼仄深巷,初涉江湖的草莽游侠跪地告饶:“求求你,别杀……”最后一字未出口,便悄无声息。少年紧握袖里剑,却无殊死一搏,只剩溘然而逝。
酒馆高阁,闻名黔东的情深伉俪且战且退,四手战八方。相公拽着娘子奔走突袭,喘息之际心口穿出刃尖,欲回头却已不能。他行将就木时瞧见了风的颜色——青丝红血。娘子出剑,心死心痛。女子所想,不得而知。她抽回剑,用袖口轻拭,转身离去,不看死去的相公一眼。不愿、不能、抑或不敢?她不知自己活在何处,但明了将要何去。死亡,人终有一死。
绝对力量下的滥杀无辜,遁逃、求饶、变节方是常态。满口侠勇,嘴上说说。奢求虐杀者良心发现,是更多人仅剩的抵抗。亡者啊,你魂归何处?一个人逃,就会有一群人逃,到头来一个不剩。“杀”慢慢合围,败侠游勇背水一战。
王飞面打秋霜,持剑的右手不住颤抖,青锋嘤嘤。“我,战至最后一口气!”这名震大江南北的剑侠,如今一句豪言也说得有气无力,每说个字都显得吃痛不已。他的伤势本就未愈,此刻似乎……强弩之末了。 “飞鹏剑”斩断一波袭击后四溢的剑气如蜂群惊起,纷乱无章凌厉不再。武人气散,风中烛火。前有杀手,后有怒川,何去何从?王飞清楚进九死一生退有死无生,他要搏一条活路。这握剑人立于溃逃人群之前,双脚站定,剑指杀魔。不退,死战!
恍惚间,三十三人似神兵天降瞬息击退“杀”。众人定睛一看原是三年前与楚吉决战的三十三大侠。
得救了!
死亡太近,生活压抑。瘫倒在地,昏迷不醒者比比皆是……五日已去,仇恨带走恐惧,留下杀意。人人诘问:楚吉,你在何处?每每咬牙:楚吉,不得好死!王飞看在眼里,该是反击的时候了!他同那三十三人不断演练最后一战。
“阿楚哥,为什么?”乐乐昏迷前苏醒后都是这一句,他的阿楚哥闭口不言。
“酒肆中那些人……”
“是我杀的。”楚吉守在床边,平平地说,静静地看。
乐乐蓦地坐起,她顾不上肩膀剧痛挥拳便打。楚吉捱受,被打两拳又没什么。隐蔽在山间的小屋,小小窗棂偶然间走进日晖,伶俜一线。乐乐喜欢这光、这屋、这人,阳光在美好中溜走,轻轻地,任谁都不会发现。少女盯着眼前的人,忘了眨眼。
乐乐回过神道:“你是那个人吗?”
她的阿楚哥道:“是。”
“杀人,辱人的也是你?”
“是。”
“他们都是恶人,对吗?”
“我也是恶人。”
为什么?楚吉问自己。那些人该死吗?那些人该滚吗?他忆起三年前的那一战,他们三十三人可还好?该来的,总归来了。现在他只想当“阿楚”,好好看看她。
楚吉道:“傻丫头,五日前为什么替我裆下背后的一镖?”傻丫头苍白的脸上似有了红晕,她不答。“他们根本伤不到我。”乐乐想咬一口这个男人,狠狠一口。
“而你会受伤。何必呢?”楚吉说完苦笑一声。
“阿楚哥,你真是外面说的那样?”乐乐希望听到她想要的答案,明明害怕到家,又笃信非常。
“我的名声很差?”
乐乐连点三下头。
“有时眼见都不为实,是吗?”
乐乐先点头而后摇头。
“名声有自己挣的,也有外人给的。但说到底还是一张张口中的口水。我不因别人的口水苦恼,你也莫因别人的口水流泪。好吗?”
女人在哭,男人在擦。楚吉第一次端详她,第一次触摸她。乐乐打飞为她拭去眼泪的手,直楞楞盯着楚吉道:“你是不是恶魔?”
楚吉摇头,欲言又止。
“我相信你,阿楚哥!”
“哭累了吧!躺下休息会儿,我去熬粥。十日后,你会知道一切。”黄昏下,小屋内,粥可温。我在何处,何处可归?楚吉自问。
当乐乐能下床活动时,楚吉便将她托付于一名拳大如斗的黑衣汉子。还有七日。
黄河两岸,不安的气氛在蔓延。楚吉在哪里?几乎成为问候语。楚吉必须死!就是最大鼓舞。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楚吉今天饮尽一杯酒,唱终一曲歌。与乐乐约定的日子已到,楚吉现世!小镇冷冷凄凄,花落陋巷。这个时节花不该败,不是吗?不知谁的惊呼,引来人潮。
对峙。
王飞站至人前,朗声道:“楚吉,认罪伏诛!”左手食指轻点大腿。
楚吉道:“来!”声若洪钟,震颤心弦。“飞鹏剑”出手,一群人出手!黑衣的“杀”鬼魅出现,瞬间和群侠厮打一块。
楚吉若不是“杀主”,这如何解释?
两人堵住王飞前后,一人黑衣,一人确实“孤刀”林然。曾经大战楚吉的三十三人更是将王飞围得水泄不通。
“在那!”王飞剑指楚吉。
黑衣人摘下面罩,传出难以置信的声音——你才是“杀主”,对吧?在场无不诧异。双方人马,呆在原地。
“李浩!你这败类!”王飞怒道。
可是接下来“开山拳”李浩所讲之事惊掉所有人大牙:他、林然、楚吉未入江湖前已是挚友。“杀”在江湖上初显恶容之时,他们三人就打算为武林除害。谁料,一番追查发现许多名门正派竟是“杀”。那些人披着“仁义道德”的外衣,行十恶不赦之事。酒楼、妓院、医馆,遍布“杀”的人。名利酒色,削骨蚀肉。“飞鹏剑”王飞手握大量武林侠客难以启齿的秘辛,威逼利诱他们加入“杀”。最后三人合计:楚吉作饵,林然明查,李浩暗谍,一同捣毁“杀”。三年前楚吉大战三十三豪侠同为设局。
“楚吉所杀之人都是这斯的走狗!”李浩指向王飞,“‘杀主’下令时左手食指轻点大腿与你同出一辙。虽然低层‘杀’不知谁是主子,不过他们全知道你这习惯。”
楚吉上前,拿出一朵枯花。
“你还用毒药控制部下,每人需按时按量服用解药。殊不知,解药毒药是一种药。服用之人渐不能自拔,只好对你惟命是从。知道药方的只有你!这曼陀罗花,你该认得吧?”
王飞大笑:“一派胡言!”
李浩轻咳:“很多酒楼、妓院、医馆幕后老板都是你!”他掏出一张纸,给众人传阅。“所有曼陀罗花都流向‘杀主’,而你都将这些记录在册。每一朵花,每一个人!现在册子就在你身上!”
李浩拳轰王飞。世人只知开山拳力千钧,不知山涧小花发无声!互拆数招,李浩掌入王飞衣襟,抖落一本册子。“找死!”剑光一闪,李浩血如泉涌。林然暴起,刀劈飞鹏!
李浩用尽胸中之气,喃喃低语:“楚吉,你的计划成功了。反正我中毒已深,将死之人罢了。那姑娘安好……”
啊——仰天长啸,刀光剑影。
世间流传:王飞,楚吉二人黄河决战。狂剑一怒斩大鹏,浪打魔血九万里……
“姓楚的,三年前你才战了十人!我们可等着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那我输定了!”楚吉扬鞭而去。有个她,等着。身在何处都无妨,心在那里就好。
信天长歌,回响三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