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思奔马图

赏思奔马图

文/江北客@渔樵令胡@千江寻一客

在南特闲住赏思桥的那段日子，我经常要在周末穿越一个跑马场去邻近的大学城会一会我的汉籍同乡，其实也是顺道的一种散步。在国外的日子清静寂寥，尤其是一到周末假期，法国人都渡Vacance去了，所有的公用机关也一律关门大吉，我们这些海外学子顿时成了孤家寡人，简直就是要闷出鸟来了！因此，不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怎么可以呢？

赏思桥是个闲适的所在，四周极富乡村田园情调，适于修养生息。两栋居民楼依山傍湖而建，那湖就靠着我家，却可不是死水，定有蹊径通往卢瓦尔河或其支流，不然其中也不会常年栖息着一群野鸭子。这些大自然的灵禽哟，它们择栖的眼光可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要高得多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春天一到，赏思桥这儿是花香也融，鸟语也洽，山背后湖之侧更有一处新教神坛，那里供奉着睡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我想上帝是不会受到这般礼遇的，什么天主基督，新约旧约，和我均无甚瓜葛，我只相信自然之道。不过这是人家的宗教精神，我从来都不敢亵渎的。尽管有一条斜边小路穿过围栏区直扑大路，我却宁愿一波二折，走两条直角边奔向大道，还不时祈祷念佑一番。这终归是人家的地盘，一旦有什么行差踏错，兴许只有他们的神才可以罩得住哩！一时间忽的怀念起我们的佛祖菩萨起来，猴哥有斤斗云，兴许一两个斤斗就可以翻将过来，不过这里可是比西天大小雷音还要远几程的法兰西哟！

我从赏思桥走出来，东南边就淌流着一条溪水，颇应那句“小桥流水人家”。其实东西文化也尽有些相通之处，这条小河蜿蜒到大学城附近，轻轨经过的那一站，正是叫作“小桥校舍”，可不正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的步行路线却不是尽沿着小河，那样就有一大段的冤枉路好走了！文明源于河流，却必定要穿越大陆。我所穿越的，正是先前提到的那个跑马场。不过每逢周末有马赛的时候，这片围场是不让穿越的，一旦放我进去，致使马失前蹄，那些赌马彩票可就作不得准了，令胡冲必遭万千赌徒之唾骂！

顺着围栏走，迟早是会绕到大学城的！我索性依着跑马场的围栏漫行，不时注视着圈内的众马奔腾，争先恐后，偶有驻足，心头立时感触良多起来！

中国人对“马”可谓情有独钟，使之位列十二生肖之中，而民间更有“八骏图”流传隽永。“三英战吕布”，还能没个坐骑？光着脚可是不行的！勉励年轻人，最好是属马的年轻人，通常是用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就是安慰老年人，也可以来一句“老骥伏枥，壮心不已。”这当然是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之处！

马有老幼之分，病残之别，要找一匹千里马可是不太容易的！这恐怕和寻蛐蛐是一个道理吧！“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话可不由人瞎说！可是，那些被伯乐们相中的好马，真的幸福吗？怕不尽然吧！

每个人在人生的旅途上，可不正好比一匹奔马！你奔跑的速度，恐怕并不尽取决于你与生俱来的资质水平，可能会有人不时地用鞭催打你，这当然会激起你奔跑的本能，但更大程度上是一种心理压力，来自外界的。你奔跑的速度，恐怕也还取决于你周围的那些马。大家本是在同一起跑线上出发的，或者自己根本是比人家先跑一程，可是今时现日，人家已和你并驾齐驱，甚或自己竟然落后了一程。这当然也会激起你争强好胜的本能，而此时的心理压力，已然是内生的了！不甘于人后，欲为人上之人，这个枷锁古今又有几人能够摆脱？

“解不开，名僵系贪嗔！”奔跑的时候，你可能尽不觉得身上套着的那些名僵利绳，因为奔跑是马儿的本能，而且你已然认同，认为前方的那些东西就是自己真心想要得到的物事，于是要拼力狂奔，毫不懈怠，哪怕奔跑的速度已大不如前，甚至大大超越了自己生理和心理的极限。奔跑一生，终有一天才会老马识途：自然之途，其实只是奔跑的本能而已，而不是套何马鞍系何缰绳！

记得在大公司培训的时候，高层主管经常会讲这样一个故事给新进员工。树林里有两个人结伴而行，这时老虎于后方出现，一人惊慌失措，拔腿狂奔，另一人则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先跑之人奇道：“你竟不害怕老虎吃人吗？”后一人笑曰：“非也非也，我只要赛过足下即可！”对于新进员工而言，这当然是极富启迪意义的一种竞争哲学。更大一步来讲，在大环境一致的前题下，分析和研究竞争对手，不啻是商战中永远的课题！

可是，在人生的跑马场上，每个人身后竟真的有一只老虎吗？怕没有那么可怖吧！有没有老虎，其实只存在于个人的心中。如果心中不理会那只老虎，只是依自己的速度，本能的速度，无拘束地奔跑下去，等到有一天，再也跑不动了，站在人生彼岸上，回头一看，嗨，原来自己竟已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了，这才是生命中所能企及的最远乐土啊！路遥知马力，煮酒论英雄，这该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境界呀！

我在总部培训的时候，曾经经历过一场难忘的野外拉练，那是在HZ郊外的H湖。我对于自己的体力，一向是心知肚明的，当然是有一个极限，万万不能妄自超越。出发之前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争取用自己的体能把这段路给走下来，依自己的速度走，不看别人。因为途中设有重重关卡，有智力的，比如脑筋急转弯，背诵公司企业文化二十一条，也有体力的，比如脚踩脚站块石，集体跳大绳，围圈圆板摊排球，此种团队项目均发生在全组人精疲力竭之时，所以能达终点已是万幸！

沿途上，有的女生脚扭了，上了公司的接应车，有的男生也中了暑，都陆续上了车，当然也有体格强壮的，自发组织了冲锋营，人人皆效死命，誓夺小红旗。我幸亏没有扭到脚，不然丢死人了，连女生也不如，也没有中到暑，那年天照应，汗流盐析得不多，但也不会利令智昏地去参加什么冲锋营，我这体格，自家人知自家事，居中殿后还可以，冲锋陷阵是万万不行的。蜀中无大将，才会由廖化作先锋，我就权当个周仓，勉强扛一扛大刀还是可以的。当时女生们实在走不动了，就找一根长长的树枝，由我们男生牵头，牵一队女生，我当时甚至在想，就算把她们牵到……（唉，算了，这种封建残余思想还是要不得的！）因为到后来脚都走木了，只知道机械地迈步，终点是精神上的唯一目标，一个支持不住，就会倒下，也不敢停，一停下来，疲劳就会漫山遍野般袭来，再无法重新迈出脚步，这真的是一种体能的临界状态。我就这样一直在这种临界面上慢慢地行走，并找到了一种节奏……

终于，终点到了！我到达的时候，令我颇感自豪的是，许多平日里体格比我强健得多的男生，尚在途中！而冲锋营则出事了，一个男生在临达终点前忽然脱水倒地，口吐白沫，差一点就跌进了H湖中，已被送往医院抢救。直到后来培训结束，我们离开总部的时候，那位同事还躺在总部的医院里没有苏醒过来，令人嗟叹不已！

思绪飘得太远了，不知不觉间，大学城已经到了！这时有一小片围场映入眼帘，那是一群孩子在练习骑马，供他们骑乘的当然都是些小马，它们都尚未成年，没有资格在那片大围场中竞逐，只能在他们的小天地里闲庭信步。而一旦进入人生的大围场，他们怕是终究躲不开那些名缰利绳的束缚了！马是赌徒们的工具，而人呢？

其实现时的他们才是最幸福的，因为他们健康，无拘无束，与自然融为了一体！回归孩提，回归自然，怕是人类永远的梦想吧！自然之途，方才是永生之道！

还是回到起点吧！“天净沙·秋思”这首小令本是马致远写的，正巧他也姓马。借玉抛砖，少不得要调寄几句！

“绿藤紫树春鸭，小桥流水人家。漫道西风奔马，夕阳欲斜，思乡人在天涯！”

伏案：此篇曾发《留学生》杂志，撷自《秦少游在法兰西》系列，约记于2003年11月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