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许巍:世界是一枝飞在空中的花朵——从《爱如少年》到《此时此刻》的精神漂流
文/江北客@伏羲梦蝶@千江寻一客
四年前,曾经在许巍的《爱如少年》专辑中听过一首《彩云之巅》,他说,“当微风掠过这山谷,我们是风之子,在群山沉默的怀里,我们是山之子,当太阳普照这世界,映红了我们的脸庞,我们是太阳之子”。当时只是一听而过,下意识里觉得“太阳之子”很有点“阳光普照”的圣洁庄严味道,却也并未十分放在心上,直到今年初读《新约》,读到“光明之子”的那一刻(“你们应当趁着有光,信从这光,使你们成为光明之子”),莫名其妙不经意间就回溯忆起了许巍四年前的那首仿佛胎孕有某种神圣的宗教感情四散播种的歌。
好比当年读沈从文的《月下》,一直觉得这一句说不出的好,“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而这一句,着实并非沈从文的新鲜酿造,乃是出自《旧约》中的雅歌(《Song of Songs》)。
这一切,都是今岁读《圣经》时羚羊挂角的精神收获。而或许,四年之前站在彩云之巅悠悠唱吟“我们是太阳之子,我们是自由的孩子”的许巍,早已和当年“夜吟应觉月光寒”的沈从文一样,开始信马由缰汲取《圣经》里的思想养分和精神营养。
如果说四年之前的那张《爱如少年》,这种对于宗教精神和信仰探讨追寻的线索还只能算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不易为芸芸大众“管中窥豹”,那么到了四年之后这张换骨脱胎的《此时此刻》,这种灵魂层面对于宗教信仰的“上下求索”则已然成为了一种孜孜不倦的精神自觉,淙淙引领着“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听众“见微知著”,悄然开启对于生活态度和生命意义的新一轮“身无彩凤双飞翼”的更深层次的思量与思索。
我觉得孔夫子说得非常好,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过了而立之年,应该对于生活,有自己的基本态度,对于生命,有自己的总体感悟,用俗一点的话说,有了自己基本定型定格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乃至宇宙观。总而言之,曾经大声哼唱着许巍那首脍炙人口的《曾经的你》,“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的我们如今都已有了一个内在的精神内核。这个精神内核,和我们的人生遭际有关,和我们的精神际遇相关,和我们阅读的书籍或说消化的精神食粮息息相关。可能,儒家的修齐治平有一些,老子的《道德经》里取取经,庄子的《逍遥游》、《齐物论》里曳曳尾,去东坡居士那里喝杯茶,和蒙田大叔聊聊天,周国平那里拿一些纸屑(《风中的纸屑》、《内在的从容》、《各自的朝圣路》),张中行那里燃几点烟火(于百年烟波水气之中逆流溯游而上,掩卷之余却不免总有些烟消火灭的怅惘),有些贴近内核,有些靠近外围,这都没关系。这个精神内核已经基本上可以安顿我们的身心,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有着不少的疑惑,困惑,担心或说担忧。我们还是会有一些忧患忧愁或忧虑。当然,孟夫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人生不可能只有乐,没有苦。大多数人,都是想着,趋乐避苦,趋吉避凶。我想,在四十岁的时候,不论成败顺逆,都可以自在从容地面对人生的欢乐与忧患,活得心安,心安理得,这就庶几可曰“不惑”了吧。与许巍及所有真心钟爱许巍的歌迷们共勉!
我前年在机场买了一本周国平的新书,叫《把心安顿好》(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和心灵,把命照看好,把心安顿好,人生即是圆满),去岁十一长假回来之后我在图书馆借到了两本林清玄1990年结集的书《身心安顿》(该放下的放下,该提起的提起。我不落入生活的轮回,轮回就奈我不得)和《烦恼平息》(寄望有情有缘的人,能在轮回的生活中,偶有彩虹当空的一瞥!那彩虹的一瞥,既是一朝风月,也是万古长空),他们同时关注到了“心灵安顿”的命题,一个在二十年后,一个在二十年前,这和时间的长河无关,一个从哲学的角度(主要是西方哲学尤其是古希腊罗马哲学乃至尼采哲学),一个从佛学的角度,都谈出了自己独辟蹊径的意境与滋味。
除了哲学之外,老庄之学(上善若水,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或《中庸》之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古希腊或古罗马哲学(苏格拉底、柏拉图、斯多噶派或伊壁鸠鲁等等),我们还需要一些来自《圣经》或佛学的必要补充,因为有些生命的困惑仅凭哲学是无法圆满解释的。而佛学则着重在这些方面做出了伟大精辟的解释,尽管方法是“逆生”,而大多数升斗小民是“顺生”。但毕竟,读《圣经》也好,佛经也罢,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个独特的视角,来更加悲天悯人地看待这个世界,来帮助我们更好地去释疑解惑开悟。比如因果业缘,四无量心(慈悲喜舍),比如戒定慧。
我们的精神内核,如果没有这些宗教精神粘土式的有益补充,或许,在人世间一个晴天霹雳,或者五雷轰顶的时候,就一下子被震散了。所以和道家内丹一样,我们也在炼这个金丹,这个金丹需要千锤百炼,才能成火眼金睛而不迷不惑无障无碍。要不然,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这些谜,这些障,这些惑,如何看穿,如何解脱?(倾听佛性,贴近至道,完善大德,好好生活,安顿好身体,安顿好心灵,让性灵开出蓝莲花,释放芬芳,观照自性,亦观照他人,这大约也算是种菩萨修行了吧。)
所以“此时此刻”,许巍在他的《逍遥行》里说,世界是一枝飞在空中的花朵。这一句大有禅味。
恰如苏打绿《你在烦恼什么》专辑中的那首《喜欢寂寞》,这首歌可以看作青峰的一首诗,也可以视为一首禅歌。禅味在这一句,“平息了心思,有时一笑而过,我此刻的样子,见风仍然是风。”
见风仍然是风。这一句让我想起了青原行思的参禅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
又让我想起了“婆子烧庵”这桩禅宗历史上脍炙人口众说纷纭的丛林公案——
昔有婆子供养一庵主,经二十年,常令一二八女子送饭给侍。一日,令女子抱定,曰:“正恁么时如何?”主曰:“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女子举似婆。婆曰:“我二十年只供养得个俗汉!”遂遣出,烧却庵。
我觉得“婆子烧庵”的理由也可以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三重境界论来解释,那庵主的境界,似乎依然停留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第二重境界,而粉丝们对庵主的期望,则该当是“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的第三重境界。视温香软玉如洪水猛兽,分明温香软玉在怀,却说甚么“枯木倚寒岩”,你瞧瞧这禅师的道行不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又是什么?温香软玉就是温香软玉,不仅不该说成是“枯木倚寒岩”,反而该说一不二,斩钉截铁,“半截枯木又逢春,一树梨花压海棠”呵呵!
我这段时间读佛经,颇有些阿弥陀佛的发现。比如以前常在武侠小说中看到武当派的道士,单掌作揖,一声“无量寿佛”,而遍寻道家典籍,《老子》、《庄子》之中,寻章摘句打着灯笼恐怕也找不出“无量寿佛”四个字。那么“无量寿佛”究竟出自哪里呢?呵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出自《阿弥陀经》(当然,佛教十三经中,还有一部专为“无量寿佛”量身订做的《无量寿经》)。道士口颂“无量寿佛”,定解(广东话)?
乱翻张中行《禅外说禅》,说《后汉书》中竟鬼使神差记载了这么一句,“或言老子入夷狄为浮屠”。
遂豁然开朗,“恍然大悟”,呵呵原来,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留下《道德经》五千言,之后天山遁,入印度,化身“无量寿佛”。呵呵,显而易见,老子他老人家再怎么牛,也成不了“释迦牟尼佛”。要不然那可真是天方夜谭了!
还有一桩奇事。读完林清玄的《烦恼平息》和《身心安顿》之后的某一晚,我做了个怪梦,梦见从我耳朵里,突然揪出了两条虫,一长一短。我本计划找个周末去医院检查一下,这梦是否预示着我肚子里可能有寄生虫?但之后的一周,继续读《楞严经》,居然读到了这么一段——(诸善男子,且恁凝神倾听)
阿难,复以此心精研妙明,其身内彻。是人忽然于其身内,拾出蛲蛔,身相宛然,亦无伤毁。此名精明流溢形体。
蛲,相当于较短的蛔虫。这是《楞严经》中所说的十种“禅那现境”中的一种,名曰“精明流溢形体”。(读了这一段,遂打消了周末上医院查验的念头。呵呵庄子云,道在屎溺!)
我自己理解,佛经上说的“禅那现境”,未必就是在现实生活中真的发生,很有可能是指在梦境之中。要不然于身内拾出蛲蛔,这要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活灵活现,也实在是太吓人了。但在梦境之中就可以接受。
十种“禅那现境”,从佛家修行上来说,一层比一层难以达到,而且要不断勇猛精进。这倒罢了,在每一种境界的后面,佛祖他老人家还要再加上这么一句——
斯但精行暂得如是,非为圣证。不作圣心,名善境界。若作圣解,即受群邪。
注意,是“暂得如是”,也就是说,即便你偶尔达到了这种境界,也并不代表你就永远达成了这种境界。且不能自以为是,自以为修成了正果。要不然魔王波旬就要来找你了,来窃取你好不容易修行得来的菩提果实。圣经里的魔王叫撒旦,佛经里的魔王叫波旬,而且还都统率着恒河沙数浩浩荡荡的魔军。简直无孔不入。当然,我也不是个无缝无漏的蛋。呵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所以,如果我做的那个梦真的是《楞严经》中所说的“精明流溢形体”之境的一种印证,也不值得沾沾自喜,因为你并不能够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耳朵里揪出了蛲蛔,这种梦不可能每天晚上都做。但是你又要说了,好梦留人睡,夜夜除非,那我可以再接着做下一个境界的梦啊。哇,谈何容易!因为这需要你不断精进,不说日行千里,最起码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而事实上,我们俗人只有倒退的份儿。我觉得我侥幸梦到了一次蛲蛔(假设这真的算是佛经的一种印证,我也不知道啊,因为这梦到目前为止我只做了这么一次,我也想梦到更好的境界,比如天上下曼陀罗花,或者莲花大如车轮,眼前一片玛瑙琉璃水晶世界这种《阿弥陀经》中所说的境界,但是可惜,到此时此刻为止,我还从没有梦到过),这恐怕是由于读了林清玄的两本书,受了些佛法熏陶所致,或说,所结的善果。
还是回来讨论佛家境界的问题。我们无法知道这一路修行上去的境界究竟是真是假,能否达到,我们自己也没有达到过,也不知道有没有旁人曾经达到过。但总之是很难的。
即便是现有的蛲蛔之境,也是要倒退的。为什么呢?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因为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受到周遭环境的影响。比如工作压力,比如家庭琐事,比如七情六欲。
佛家的境界我们且抛开不说,说说道家的境界,道家的境界也很好啊,老子《道德经》,庄子《逍遥游》、《齐物论》,多好啊,如果能够一直保持那样,该有多好啊!可是,能做到吗?能一天到晚隐机而坐吗?不行啊,我们还要上班啊。除非你遁入山林,不问世事。
佛家的境界也是一样。好是好,做不到。我们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呆若木鸡在那里坐枯禅吧。
依佛家的观点,四大皆空,贪嗔痴慢疑,眼耳鼻舌身意,所有这些都是虚妄。(按《易经》上说,天雷无妄。)
可是,正是这些个虚妄,构成了我们川流不息寻常百姓生活的点滴快乐。
要不然,电影也不要看了,音乐也不要听了,《舌尖上的中国》,那也甭提了。
所以,顶多,在家为居士吧。梦蛲蛔的事让我潜意识里更加信佛,亲近佛法。但是,只能当它是个有趣的小插曲,托林清玄的福。至少,现阶段如此。如是。
说起来,这段时间也陆陆续续,读了不少佛经。楞严楞迦,法华华严,都有涉猎。《法华经》里的说法多好啊,人人都有佛性,都有佛种,都是佛子,人人都可成佛,成菩萨。只有菩萨乘,没有声闻缘觉这样的小乘佛法。真是高屋建瓴,这个角度站得多高啊。也许我们轮回了无数世,就轮回成了一个菩萨,再轮回无数世,就轮回成了一个佛。多好啊!那么我们现世是什么,很明显,不是佛,也不是菩萨。但是,毕竟可以身上有些佛性,有些菩萨心肠。因为,佛的种子,佛的因子,将生生世世轮回不灭。所以,一部《法华经》,给了佛门修行之人多大的信心啊!简直就是一盏明灯,悬于天灵。
而读《华严经》,反而是一个猛子,没有扎进去。一是卷数多,二是大量重复,且主要是描绘宝相庄严境界之重复。而重复,我觉得似乎是宗教典籍的一个通行定律,譬如《法华经》里就有着大量不断的重复宣讲,这对于我们这些初次涉猎经文的读者可能是一种并无太多“指导意义”的“无谓重复”,但对于虔诚的信徒来说可能就不是如此,因为这可能是一种境界的宣扬,有意识的宣扬,就令信徒或教众不由自主产生了一种神秘神圣的宗教感情和信仰。于是那种境界,也就在这种反复的宣扬宣讲中下意识融入了你的血液,你的精神世界之中。可能对于那些内心无比虔诚的教众而言,真的就能在梦中看见那些栩栩如生的宝相庄严境界吧。念佛经,就好像捏佛珠串子,不都是周而复始,不断重复吗?
读《华严》没有读进去,“牛不喝水强摁头”也没多大意思。于是转而去读《圣经》,先下载了《旧约》,囫囵吞枣读了一些,大致明白了《出埃及记》是咋回事(去岁《一九四二》电影上映时张涵予就派上了用场),这时《新约》也下载完毕,于是转回头反刍了两句《新约》,觉得《新约》似乎更好读,于是一口气把《新约》给读完了。果然,重复,乃是宗教精神颠扑不破的真理。《马太福音书》,和《马可福音书》,几乎从头到尾讲述了同样的事情。我第一时间还以为我下载的是盗版有问题,后来总算恍然大悟。后面还有更多的福音书,也津津乐道讲述了同样的一桩事情。所以,有人说,《圣经》(《新约》)就讲了一件事情。真是太有道理了!
而《旧约》,读着读着,我觉得也可以认为它是一部以色列人的《史记》。而现在,以色列民族的故土,耶路撒冷,在发生着什么呢?真是让人唏嘘啊。如此神圣的《圣经》诞生的地方,如今战火纷飞。叙利亚,大马士革,约旦河西岸,这些地方可都一笔一划,记载于《圣经》之中啊……可是这些地方,现在又在发生些什么呢?
就如同我们想,印度有恒河,有佛教,于是有泰戈尔,所以我们的心灵可以接受……而为什么,纪伯伦是生在黎巴嫩这样的弹丸之地呢?
神圣,先知,为何偏偏又牵连着动乱、杀戮与战火?
……
到目前为止,《旧约》我才读了不到三百页,而总页数乃是三千多页(中英文版)。到底是硬着头皮,把这部基督教的经典读完,还是杀个回马枪,大海捞针,从《华严经》里再找补回两三句“龙潜于渊”的真知灼见?
犹如在神秘未知的浩瀚大海上漫无目的漂流着,我一时感到茫然,甚至下载了一部伊斯兰教的《古兰经》以备性灵不时之需……百无聊赖之际,上周国平的新浪博客逛了逛,瞥见一篇“与时俱进”的更新(实际发布时间为2012年12月1日,本文精华大部分撷自去岁12月18日致友人书信),五星级推荐了李安的3D电影《少年Pi的奇幻漂流》……
这部电影我虽然没有缘分在IMAX影院看,但眼下浮光掠影中文版的小说仍然足够引发诸多领域和范畴的“形而上”的思考。
我觉得,孟加拉虎最深刻的寓意之一,乃是心灵的恐惧,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这该是所有恐惧的最大值),对疾病的恐惧,对生存压力的恐惧,对失业的恐惧,对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的恐惧。佛家视“贪嗔痴慢疑”为洪水猛兽,因此要对付心中的孟加拉虎,必得有宗教精神与信仰方得解脱。可以是十字架上的耶稣,可以是真主阿拉(我还没读过《古兰经》,故无发言权),可以是佛陀。我这段日子先读佛经(《楞严》《楞迦》《法华》《华严》),后读圣经(先《新约》,后《旧约》),都觉有理,但亦并非绝对有理。都有令人生疑存疑窦疑惑之处。都非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但都有先知先哲的意味,发人深省的朴实朴素真理。比如基督教里讲怜悯、忍耐、温柔、感恩、包容,这和佛家的“慈悲喜舍”是殊途同归的。这些我一时还理不清,所谓剪不断,理还乱。但少年Pi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索性同时虔诚地信仰三种宗教(小说中是印度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可以大约认为印度教与佛教同宗同源)。这让人觉得咂舌而有趣。然后就开始了他的奇幻漂流。这中间有杀生,兽性,人性,生物的感情,大自然的伟力,对死亡的恐惧(人兽皆一致无二)等诸多命题……还有寂寞、无聊、无助、绝望这样的精神、心理命题……如何面对灾难、悲剧、悲惨的人生际遇……引发诸多思考思索,纷至沓来。我自己也不知一时之间该捉紧哪些萤火虫为好,只能走马灵台,信马由缰(呵呵涉及宗教精神重复在所难免)……
宗教精神、宗教信仰、宗教感情对人精神层面、层次的洗礼、净化显而易见,那悟道的一瞬间(顿悟或彻悟),直觉与天地宇宙溶(熔)为一体(一炉),圆融而无挂碍,似乎融入了人类精神文明的故乡、故土或归宿。不拘是佛、上帝耶和华或基督耶稣,皆乃是一种崇高的精神洗礼或祭祀。老子所说的道也是一样。也是与天地相沟通,探宇宙无极之奥秘奥义。但现代人难就难在难以长期保持这种悟道的境界,比如庄子《逍遥游》,《齐物论》,好是好啊,可是又怎么可能一天到晚在那里枯坐隐机呢?要不然只有入山林遁世。按佛家说,六根清净,四大皆空,该抛家弃子,眼耳鼻舌身意,皆是虚妄。可是维持我们日常生活的一些小快乐欢乐,恰恰皆是源自于这些虚妄。我想,这不是神性,不是兽性,正乃是人性的光辉,对红尘俗世不舍不离不弃之依偎眷恋。比如沈复《浮生六记》中的小玩意儿(每读芸娘离世一段几欲堕泪),《舌尖上的中国》,丁俊晖的斯诺克(尽管小丁上赛季整体而言状态低迷,屡屡上演一轮游),张靓颖深圳湾演唱会(情似雨余粘地絮)……我们这些食人间烟火的普罗大众升斗小民,也唯有依赖依靠着这些个虚妄才能按部就班川流不息地活下去,活出一些别出心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精彩和滋味。尽管就佛家的观点,这些精彩和滋味也无非,也终归,是一些虚妄罢了。但是怎么办呢?我们还是要为之雀跃,为之欢快,为之遗憾,扼腕。不然这人生该怎么打发呢?枯坐吗?所以还是要关注斯诺克世锦赛(丁俊晖憾负被央视主持人姜毅戏称为古龙笔下《流星蝴蝶剑》里的“孟星魂”的沉默杀手霍金斯止步八强);看看三星杯(古力李世石巅峰对决);去听张靓颖的演唱会(涂鸦一幅《江豚梦忆》),主动创造创作些欢愉欢乐,所谓“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之欢乐;看看CCTV-9纪录频道(《马达加斯加》,《东非大裂谷》,《断刀》,进而读《长征》作者王树增写的《朝鲜战争》……可能是受钓鱼岛局势的影响,前一段对《断刀》这部记录抗美援朝的纪录片特别感兴趣,一个周末下午一口气看完之后意犹未尽,还专门下载了三大卷的《抗美援朝战争史》来仔细研究了一番,掩卷叹息之余心潮澎湃,为那个激情似火年代我军军威军魂喝彩;另最近播出的《苦难辉煌》也分外精彩,提醒诸善男子每晚八点准时收看);流观《史记》,汉书下酒……我们总要找些趣儿,找些乐子,来调剂这终极意义是无聊空虚寂无的人生,按中行老人顺生的观点一路走下去。否则,何去何从?彻底皈依,还不是时候,顶多,在家为居士吧。翻一翻《新约》、《旧约》,周国平老师不是说,《圣经》最好的读者是异教徒?是好的草料,怎会嚼不出营养?其实托尔斯泰也一辈子都在找,找心灵的归宿。他找到了吗?总之托尔斯泰老年临终之前似乎对老子很感兴趣,如获至宝。也许,至宝就在我们身边,手中。《易》有云,天地之大德曰生。一语以概之,好死不如赖活着(先饮酒吃肉,再有翼飞翔呵呵)。
其实从某种现实意义上来说,我在鹏城的小家,我的席梦思床,也是一只救生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漂。就看你,怎么看待自己的漂流,面对自己的寂寞。尤其从灵魂的世界或精神的疆界来说,事实上每个人都在进行一场注定孤独漫无目的的无边漂流,只不过,陪伴每个人的生命或精神伴侣不同,每个人的精神竹筏上携带的装备不同。有人的筏子上负担轻一些,有人的筏子上负担重一些,其实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有这样一只承载着性灵或灵魂的竹筏,在你的精神视野或疆域中缓缓漂流着,不论风高浪急,电闪雷鸣,始终不抛弃,不放弃,这一场与生俱来与生命相濡以沫的精神旅行。
小小蜗居的大床上,之前一直是用单身时一人用的简易折叠蒙古包式蚊帐,床大而蚊帐小,前年换了一床紫色的有落地支架的高大蚊帐,每天下班回家(不论白日里忙碌与否),我坐在大床上,看着大蚊帐,心头总是涌起一种莫名的温馨暖流。人说,心头无事一床宽,不是么?特别是当一天紧张忙碌的工作之后,这时端坐在床头,“无事此静坐”(汪曾祺语),这种幸福温馨之感反而更加强烈。为什么呢?
忙碌之后的闲暇岂不是更为难得,值得倍加珍惜么?
越是工作压力大的时候,一天忙碌之余坐在床上凝视蚊帐的瞬间岂不是更加值得珍视,价值连城?
所以这个时候,也有一只老虎,这老虎就是工作压力,或曰生存压力,没有了这只老虎,此刻的凝视反而变得毫无意义,丝毫不值得留恋。正因为有这只老虎的存在,才使得我们如此真实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本身的意义。如果早上不用起床,不用出门,不用上班,不用那么辛苦努力地工作,一天到晚都可以悠哉游哉,端坐床头,凝视蚊帐,那么,这样的凝视本身又有什么特殊特别的意义呢?
也就是说,身边伴随着一只老虎,乃是人类日常生活尤其是精神生活的一种常态。没有了老虎,也就没有了生活本身。正是在承受压力和面对灾难的时候,人类的生活和生命才格外熠熠生辉,精彩绝伦。
这只老虎,可以是小老虎。可以是大老虎。
小老虎,譬如害怕生病,害怕工作压力乃至害怕失业失去财物财产,害怕与亲人爱人的别离,害怕与不愿意打交道的人纠葛在一起,如此等等。
大老虎呢,最大的老虎,乃是死亡。最大的恐惧,乃是源于死亡。
这个最大的恐惧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你,如影随形。既然不能摆脱,那么我们就只能去想办法驯服它。这世上,驯服死亡的工具,除了哲学,就是宗教。所以,只有哲学家和宗教创始人(释迦牟尼、基督耶稣)乐于谈论死亡,并对此津津乐道。
和死亡相比,人类一切的灾难都变得微乎其微微不足道。因为如果你死了,那么一切的灾难对你而言也就不存在了,毫无意义。
因此不论你经历再大的灾难,只要结果是,你还活着,那么,曾经的再大的灾难也都变得微不足道,可以忽略不计。还有比死亡更大的灾难么?
对于漂流在茫茫大海上的少年Pi而言,一场从天而降的海难,对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灾难。灾难有很多,而且一个接一个,可谓接二连三,接踵而至。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温暖的家庭,失去了物质上的保障和依靠,这些人生灾难他甚至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去痛苦和悲哀,就被无情的船员抛到了救生艇上。救生艇上有什么呢?一只鬣狗和一条血腥凶残的食物链。食物链的顶端,是一只有些晕船的孟加拉虎。
当只剩下了最大的恐惧孟加拉虎之后(当然,比孟加拉虎更大的恐惧就是死亡,大不了一死了之),他反而镇定了下来,决定驯服这只老虎。他的生活反而变得充实和有意义了起来。他要忙着钓鱼(喂老虎),要将海水净化成淡水,他竟然还写起了日记。这一切的忙碌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一一回想他之前所经历的种种灾难。正是这个最大的恐惧,给了他继续存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不至于在一望无际茫茫无边的大海上被寂寞和绝望所吞噬。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细节,当救生艇上活着的生物(斑马、猩猩、鬣狗)最终被孟加拉虎消灭殆尽的时候,虎口余生剩下来的活物,一是苍蝇,一是老鼠,而最后离开救生艇的,居然是蟑螂。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林清玄在他的《身心安顿》和《烦恼平息》中说他不杀生,家里不杀蟑螂,大约数量不足百只,这一点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蟑螂、蚊子、苍蝇这样的生物,难道我们竟可以视若无睹忍气吞声和它们和平共处吗?
但少年Pi奇幻漂流的遭遇引发了我更加深入的思考,如果生物一个个死绝,救生艇上只剩了一只苍蝇或一只蟑螂,那么我想,少年Pi一定愿意它们活着,甚至于把它们当作自己唯一的宠物来饲养,以陪伴他度过这漫无目的不知何处是终点的无边无际的漂流。
当然,想通归想通,这并不代表我真的就能做到和林清玄老师那样,对在我家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的蚊虫蟑螂网开一面。
毕竟,少年Pi在茫茫大平洋上所遭逢的生存绝境并不是大多数大都市车水马龙里的普通人群所能遇上的。
……
普通人穷其一生孜孜以求的,无非是快乐,无非是,幸福。所以,许巍在说完了那句禅意十足的“世界是一枝飞在空中的花朵”之后,紧接着又“竹杖芒鞋轻胜马”,不疾不徐地说,“生命是一场通往幸福的航行,对你我来讲,只是一天路程而已。”
听说莫言斩获诺奖之后,有人问他,你幸福吗?他的第一反应是,我不知道。
那么你说幸福是什么呢?
夏天的时候,蜗居里铺上了席子,席子是去年在路边摊上买的,是那种小贩从远处(或许是苏杭吧)厂家批发来的,价钱比人人乐超市便宜,质量还好,席子上还绣有图案,印有花纹,去年睡了一季,今年再拿出来,用水一擦,还是好好的。老爸告诉我的“人生经验”,早上起来,席子上有汗渍,要打一盆水来擦一遍,中午午睡起来,也要擦一遍,否则汗渍就要渍人了。于是,在那趴在席子上擦篾席的一刹那,我感受到了一点“人生的幸福”,那是“爸爸妈妈的幸福”,是“生活智慧的幸福”。那幸福瞬间涌来,在心田之中,川流不息,每季循环。
有时我下班,路过一些路边的餐厅,看到有一些人在露天的餐桌上,他们可能是很普通的打工仔,他们的关系,可能是朋友,可能是恋人,朋友之间,可能是萍水相逢,恋人之间,搞不好日后也不过是露水姻缘什么的,但在我遇见他们的那一刻,他们的桌上有一个火锅,或几个小菜(在我想象之中,那几碟小菜可有着“钱买不到”的可口滋味,呵呵我要吞吞口水了),更重要的是,桌上还有几瓶啤酒,这简直绝了!那一刻,我因为他们,感受到了莫名涌来或溢出的幸福。我想着有一天,和最好的朋友坐在一起,有这样一个漫不经心的路边的小酒馆,酒菜都还不错,不拘啤酒白酒,随意小酌两杯,那可真是莫名其妙,暖意窝心,何等幸福啊!
呵呵,如荷马笔下的奥德修斯所说,“在满足了饮酒吃肉的欲望之后”,此时此刻我们还是应该再绕回来说说一些“有翼飞翔的话语”(撷自《伊利亚特》罗念生译本和一脉相承的《奥德赛》王焕生译本,王好像是罗的学生,都是先饮酒吃肉,再有翼飞翔呵呵)。
还是顺着许巍的旋律来吧,他说,此刻谁在茫茫人海之间,又说,此刻谁在群山云海之巅?
我觉得,茫茫人海之间,和群山云海之巅,在这里“殊途同归”成了同一个“禅房花木深”的概念。对于足够豁达宽阔洒脱超脱的心灵性灵来说。如林宥嘉《残酷月光》所唱,“可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又如卢广仲之《慢灵魂》所言,“别带我去远方,我不想去远方,我只想待在家,陪你说说话,然后一些生命,就这样平安地消耗。暂时没有想到其它的愿望。”(《不想去远方》)
换句话说,在茫茫人海之间,同样可以感受群山云海之巅的辽阔宽广,而即使云游在群山云海之巅(肉身或性灵皆可),却依然一念净心不忘不离不弃平淡真切的人间烟火。海阔鱼跃和人间烟火之间,自在穿梭,《出离》穿行,圆融无碍。这岂不是比昔年“不食人间烟火”的“只有青山藏在白云间,蝴蝶自由穿行在清涧”(《旅行》)更高远更广博更为深邃契阔的一种精神境界?
断言“生活不过是一场伟大的失眠”的葡萄牙作家佩索阿在他的《惶然录》(韩少功译)中如是说,“旅行者本身就是旅行”——
……事实上,世界的终点以及世界的起点,只不过是我们有关世界的概念。仅仅是在我们的内心里,景观才成其为景观。这就是为什么说我想象它们,我就是在创造它们。如果我创造它们,它们就存在。如果它们存在,那么我看见它们就像我看见别的景观。所以干嘛要旅行呢?在马德里,在柏林,在波斯,在中国,在南极和北极,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有异于内在的我?可以感受到我特别不同的感受?
生活全看我们是如何把它造就。旅行者本身就是旅行。我们看到的,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而是我们自己。
人生到处知何似?就好像那一年我离开巴黎归去来兮,半月之内浮光掠影东西二岳,躺在华山西峰绝顶的凹陷之中,我看着那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手持相机给游人拍观光留念照片的小伙子已经被日照曝晒成那种鱼肚皮的惨白色的嘴唇,听他吐露了这么一句肺腑之言,“日出日落,这风景我天天看,都看腻了。”——对于他来说,我们千里迢迢憧憧追寻的“群山云海之巅”,恰恰是他呆烦呆腻了的不折不扣的“茫茫人海之中”啊。
这或许就是看风景的人,和以这片风景为生的人之间的差别。同是这一片风景,在不同的人眼睛里变了形。
这或许就是生活的真谛吧。生命在别处的风景中绽放,在身边的景物中凋谢。我们总是奔赴千里以外的某个地方(丽江漓江抑或凤凰)去找寻自己的心,而繁花落尽倦鸟思归的时候,却恍然大悟,也许你要找寻的地方,就在自己身边。(撷自四年前旧文《飞鸿雪泥图》)
流年倥偬,性灵疏慵,冬去春来,从夏入秋,日常的生活川流不息,其实它最好是一条平缓的小溪,静静地流淌着,偶尔溅起几朵浪花或水花。在那清澈澄澈的瞬间,浑然天成,妙手偶得,心湖泛起禅意的浪花。这禅意,不拘是文艺生活(文学艺术、诗歌小说、音乐电影电视剧云云),或是人间烟火(回老家陪亲戚打几圈麻将,和亲朋好友喝几盅小酒,柴米油盐帮老婆洗碗陪老婆买菜等等),皆可悟道(呵呵也许我那也不过是些个“婆子烧庵吃茶去”的瞎悟,看不透,说不清,究竟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还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抑或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诚如许巍所唱吟,一念净心,花开遍世界……每临绝境,峰回路又转(《空谷幽兰》)。当飞鸟掠过天空……花瓣上的朝露,宛如一场梦(《出离》)。一如《金刚经》之醍醐灌顶,“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出离盗梦空间,出离娑婆世界,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许巍说他的《喜悦》,蝶舞翩跹,活脱脱乃是一种梵音禅悦——庐山东林的晚钟。庐山东林寺,被誉为净土宗祖庭之一。净土宗有“五经一论”(其中《阿弥陀经》、《华严经》、《楞严经》已初涉或拜读),所谓“《华严》奥藏,《法华》秘髓,一切诸佛之心要,菩萨万行之司南,皆不出于此。”
古人云,“自从一读楞严后,不看人间糟粕书。”
也有人将《法华经》与《楞严经》、《华严经》并称,誉为“经中之王”。
而我这段时间恰巧有机缘借阅重读《妙法莲华经》,记得《法华经》之《随喜功德品第十八》中记载有这样一桩无量无边胜过阿罗汉果的随喜功德——
若人于法会,得闻是经典,
乃至于一偈,随喜为他说,
如是展转教,至于第五十。
所以,阿弥陀佛,此时此刻,伴随着久违了的许巍四年磨一剑苦心孤诣的美妙音符,我想最后抄一小段《法华经》里佛祖释迦牟尼为《楞严经》里受之无愧的“男一号”阿难授记成佛的经文,与五湖四海八荒诸位随喜随缘的善男子善女人分享一点清净善逝“妙音遍满”的佛缘喜悦——
尔时,佛告阿难:“汝于来世当得作佛,号山海慧自在通王如来、应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佛世尊。当供养六十二亿诸佛,护持法藏,然后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教化二十千万亿恒沙诸菩萨等,令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国名常立胜幡,其土清净,琉璃为地,劫名妙音遍满……”
如是我闻,此时此刻,也就随喜抄到这里吧,在佛眼里,这娑婆世界纵是“妙音遍满”,哪怕是“一枝飞在空中的花朵”,亦是“拈花一笑”的“恒河沙劫”呀!
2013年6月1日 初耕于南山之麓 持诵《妙法莲华经》掩卷之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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