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救姬 第十二章

郑屠过来给鲁达深施一礼，道：“不知提辖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请提辖恕罪提辖，有何吩咐，尽管示下。”

鲁达走进肉铺，一个伙计搬来条凳，几个买了肉的主顾看鲁达面色不善，赶紧付钱离开。鲁家老店的小二远远地望着肉铺不敢过来，裹着头的毛巾上面还留着血渍。

鲁达大剌剌坐下，郑屠弓着腰一旁侍候着，等他坐好。鲁达道：“洒家奉经略相公之命，来买些肉臊子回府。”郑屠暗忖：此人来得蹊跷，经略相公莫非得了什么风声，派此人前来拿我。

郑屠心里盘算，嘴上道：“提辖何须亲自来，派个兵爷来知会一句，小可自当亲自送到府中，不知需要几斤肉臊子？”

鲁达冷笑道：“经略相公吩咐洒家任务，我岂可推脱耍奸。先切十斤瘦肉，上面不可有一丝肥肉星子。”

郑屠凑趣道：“经略府喜庆事要包馄饨，提辖有所不知，这馄饨馅要用肥瘦三七开的精选腿肉味道最佳，若是全部精瘦吃起来反而没有汁水，略显干巴，要不我配点肥肉在里面，回头提辖一尝便知。”

鲁达喝道：“经略相公说一就是一，哪来那么多罗嗦，你吩咐照做便是。”

郑屠讨个没趣，讪讪对伙计道：“去切十斤精瘦肉，剁成臊子，大家仔细点，有了差池我剥了你们的皮。”

鲁达斥道：“经略相公要的岂容那些下人经手，你给洒家亲自去剁，洒家就在这里看着。”

郑屠心头火起，暗自压住，陪笑道：“提辖说的是，小可心里对经略大人时刻仰慕，从没有过一丝怠慢之心，我这就去切，提辖安坐监督就是。”

店里伙计平日里屡受郑屠喝骂，今日见鲁达整治起掌柜的，暗自偷笑。门外前来买肉的主顾也看得惊奇，不敢拢来，站在对面街边观望，那鲁家老店小二想过来跟郑屠通报消息，看到鲁达这架势，又不敢近前，心里着急，额头的伤口更加痛起来。

伙计们用铁钩钩来半扇齐整的猪肉摆在案子上，郑屠亲自操了把剔骨刀，助手又拿了两把切肉刀，在肉案前开始分割瘦肉。只见他用剔骨刀顺着猪腿一个旋转，就旋下了一大块瘦肉，换了切肉刀把面上的猪皮及白色的肉筋都精心片掉，只剩了纯粹的瘦肉，端个是没有一丝肥星。又旋了一个猪腿，加起来约莫有了十来斤瘦肉，放在墩子上，双手各执一把剁肉刀，左手刀厚实，右手刀轻薄，抡起来剁肉，发出咚咚的节奏，仿佛演奏动听的鼓点。

众人从没见过郑大官人亲自操刀切肉，没想到他技术娴熟，手艺高超。顿时人人兴高采烈，两边街上围了个水泄不通，如同上元节黄昏时分。鲁家老店小二目瞪口呆，不知鲁达唱的哪出戏？

鲁达不动声色，悠然在长凳上眯着眼养神，一个时辰过去了，郑屠已经是满头大汗，刀下的肉臊子均匀精细，倒像是一团肉做的面团，郑屠拿过案子上一张荷叶将肉团办好系上，对鲁达说：“肉已切好，派人送到府上，提辖还有没有其它需要？”

鲁达睁开眼，大声道：“切好了拿过来放在这里便是，自有洒家带回，你们这等腌臜厮们也配去经略府上？再给洒家切十斤肥肉臊子，不可有半点瘦肉留在上面。”

伙计把系好的荷叶包放在鲁达手边的板凳上，听见鲁达的吩咐，郑屠愕然道：“瘦肉臊子做馄饨也就罢了，这肥肉臊子要来何用？炼油都不合用。”

鲁达嗔道：“哪里又来这么些唠叨？经略大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郑屠诺诺，几个伙计抬了两扇猪肉才凑齐十斤上好肥肉，郑屠手脚酸麻，歇了一气才过来剁好肥肉，又花费了一个时辰。

郑屠放下剁肉刀，看见状元桥下船上的猪肉陆续都卸到岸上的推车上，几个穿着泾原兵军服的军士围着推车，领头的是方虞侯的管家，郑屠松了口气，显然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而赶紧打发了鲁达是当务之急。

郑屠又拿张荷叶包好了肥肉臊子，让伙计送到鲁达面前，嘘了口长气，道：“提辖大人，臊子都已包好，不知还有没有需要，尽管吩咐。”

鲁达瞟了郑屠一眼，漠然道：“经略相公还要十斤寸金软骨，也细细地剁了臊子，不可有一丝肉在上面。”

郑屠面如土色，低声央告道：“不知小可何处得罪提辖，原谅则个，改日请酒赔罪。”

鲁达怒骂：“你这狗才，经略相公如何说，你就如何做，又多说些鸟话作甚？”

郑屠赔笑说：“经略府要寸金软骨的臊子何用？莫不是提辖今日消遣小可？”

话音未落，鲁达已经扬手把两个包好的臊子荷叶包扔将过来，正打在郑屠头上。郑屠顿觉天上落了一场肉雨，红色白色的肉馅黏在头上，十分恶心。郑屠想用手整理一下，那边鲁达已经跳将过来，用手一搡，郑屠腾腾倒退了几步，一跤跌在街心。

众人心中一凛，都不觉后退一步。鲁家老店小二慌忙转身后退，头上更加疼痛，仿佛被人又打上一掌。肉铺几个伙计对视一眼，都不敢上前劝解。

鲁达走过来一躬身就骑在郑屠身上，提起那醋钵儿大小拳头，怒气冲冲地对郑屠喝道：“洒家征战沙场，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敢对人称作镇关西，你狗一样的东西，仰仗经略大人赏口饭吃，也敢叫郑关西。你如何霸占金翠莲，说给洒家听听。”说罢一拳打在鼻梁上，郑屠只感到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 、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郑屠口里说不出话来，想用手护住面门，又被鲁达膝盖压住，抬不起来。鲁达道：“你还想还手？”又一拳，打在眼眶，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 、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鲁达看见状元桥下的泾原兵正把装满猪肉的推车架起，望南门推去，不由心头火起，再加上一拳，正对着太阳穴，郑屠脑子里却似做了一全堂水陆的道场∶磐儿 、钹儿、铙儿，一齐响。

鲁达看见郑屠面无人色，鼻孔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俯身低声说：“猪肉下毒，死有余辜。”郑屠一听见这句话，如受雷击，双腿一蹬，再也没了动静。

鲁达知他已死，这才站起身，假意道：“你这狗才，洒家才打了三拳就装死，今日且先饶了你，明日洒家再来算账。”说罢，掸掸身上沾上的脏污，扬长而去。

鲁达回到住处，拿了昨晚收拾好的包裹，直奔南门。出了南门远远就望见火光冲天，一圈军士围着，烤肉的香气四溢，如同塞外一场胜仗后的狂欢。

鲁达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又绕着城墙朝崆峒山疾走。过了申时，鲁达刚到半山腰，就听见崆峒山外的树林喊杀震天，片刻间数千西夏前锋铁骑就被埋伏在林子里的泾原兵杀得片甲不留。

月牙挂在树梢，鲁达再无牵挂，对着北斗星的方向走去。道路细长蜿蜒，冷风掠过树枝，如同黑暗里有一群怪兽在咆哮，远方还有各种艰辛和苦难在等着他，而他的脚步坚实且厚重，仿佛对着黑暗宣称：“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本卷终)